正文 如果再一次 — (1) 那個除夕夜 靜默得驚人

向佳颖静静的坐在客厅,她小心翼翼的端正双膝坐在木制的藤椅上,家里的藤椅有轮轴可以转,但,从小到大,向佳颖不曾转过这藤椅,就如此刻,明明应该是个欢喜热腾的除夕夜,她也只能默默的坐着,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尽量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将电视声音转到极小,不让那喧哗的噪音流泻,不让声光影音去刺激正在厨房里的那一位。向佳颖看着电视上播出热闹缤纷的贺岁节目,却始终心不在焉,一点也无法放松,她吊起一只耳朵,聆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哗啦哗啦的水声。她的妈妈—刘秀妹正在洗碗,佳颖有种不祥的预感升起,通常,这样有着特殊意义的夜晚,应该放松的时刻,妈妈还在洗碗就不是好事,代表着她又在厨房里酝酿着负面情绪,胡思乱想了。

佳颖站起身,吸了满满一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到厨房口,轻声的唤着。

「妈,来看电视,别洗了啦!」佳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柔,语音甜美。

妈妈动也没动,置若罔闻,只见她的背影有如一堵冰冷的墙,伴随着她从喉头发出的一声短促又轻蔑的冷哼,除此之外,便没了半点声息。水声依旧哗啦哗啦,而那一声冷哼,让佳颖一时之间寒毛倒竖。佳颖抖了抖肩,没趣的轻声走回刚刚的座位,坐下来,面对一室的静默,但觉空气凝重,气压莫名的低。她灵魂出窍的望着电视发呆。

不一会儿,妈妈带着一身的怨念,怒气冲冲的朝她走来,劈头就是一句。

「你是什麽东西,你凭什麽资格,花你老爸的钱?」老妈双眼如炬,熊熊怒火燃烧着。

向佳颖心脏一缩,怎麽歹戏又上演?老妈终究还是忍不住,又要演一套陈腔滥调的戏?但是,钱?向佳颖搞不清楚,这会儿她又花了老爸什麽钱?

「没有啊,我花什麽钱?」向佳颖淡定的看着妈妈,淡定的回答,打算用平心静气,不与之起舞来终结这闹剧。

「夭寿喔,你念大学花你老爸的钱,你敢睁着眼睛说没有?」妈妈夸张的张大嘴,捂着心脏做出惊叹的表情。

「我没有。」向佳颖堵着一口气,居然连她念大学的钱,妈妈都要来跟她算?她心里呕不过,便冷着一张脸,她不想去看老妈夸张扭曲的表情,她只知道,她没有花家里的钱去补习,插大也是靠她自己跟同学借考古题,借补习班考卷,一题一题,一步一步努力,而考上的,她没有侥幸,没有後援,没有花家里的钱,她心里拗着脾气,始终拗着这一句:我没有花家里的钱。

「你那什麽表情?欠揍吗?」刘秀妹看着佳颖冷峻的表情,不禁怒火中烧,她抬起脚来踹了这个自大的向佳颖两脚。

一开始,向佳颖是想忍耐的,她极力的压抑怒火,试着平心静气。她不想起冲突,起了冲突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更何况,今天是除夕,除夕夜就应该和和气气,平平安安。但是,老母似乎不买单,面对着冷脸倔强的向佳颖,刘秀妹又忍不住补踹了两脚,想藉由这几脚,唤起向佳颖的良心,要她记住老爸老妈的恩重如山啊!

向佳颖一口怒气上来,倏地站起。她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老母,想看穿她到底心里是有啥毛病?非要这样跟她过不去?

刘秀妹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见向佳颖直挺挺的站起,又凶神恶煞的望着自己,心中怒火烧得更旺,她恶狠狠地回瞪着向佳颖。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女孩子念什麽书,念大学要干嘛?我也没指望你以後孝顺我,你白白花了你老爸多少钱,你自己说。」刘秀妹圆睁着一双大眼,那眼里满溢的是愤怒和怨怼。

「我没有,我念书花的是国家的钱,又不是你的钱。」向佳颖的理智线突的断了,一股愤怒在血液里上下窜动,她觉得不该蒙受这不白之冤,明明老爸是荣民,自己念书是有国家全额补助的,为什麽妈妈,要来跟她算这笔帐?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向佳颖语音一落,一个火辣辣的巴掌便劈头而下,响亮的落在她的左脸颊,向佳颖一愣,也不躲,另一个巴掌又爽利的落在她的右脸颊,刷刷刷刷,冷不防的,刘秀妹赏了她几个清脆响亮的巴掌,热腾腾,火辣辣。

「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养你,不如养一条狗。」刘秀妹乘胜追击左右开弓,呼了向佳颖几个巴掌,嘴里不停辱骂。

一瞬间,向佳颖的两边脸颊热滚滚烫了起来,一种发烧的错觉。她并没有伸手去阻挡那些恶意的巴掌,她依旧面无表情的站着,兀自面对这一切,但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毫无头绪自己做错了什麽?她只能看着眼前发疯的老妈,思忖着自己的去留。

向佳颖的两行眼泪,无预警的扑簌簌滚落,她不想掉眼泪,真不想示弱,但是不受控的眼泪,不自禁的泉涌,沿着脸颊热辣辣的顺流而下,她感觉到的并不是脸上的痛,而是自尊心被撕毁的羞辱。

「好啊,要我走是不是,我走可以了吧!」向佳颖迸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离开,除了离开,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麽面对这恨她入骨的母亲。

「你死出去,你给我死出去,你以为我稀罕你回来?」老母让开一条路,双手环胸,让向佳颖从她面前经过,顺便补上一句:「去啊,去让大家看看,你像狗一样的,被我赶出家门。」刘秀妹凶狠的眼波余光,让佳颖一阵心寒。

「全天下没有像你这样的妈妈!」这是向佳颖内心深处最痛的一句,她哭着对刘秀妹大喊,但是她的母亲全然不为所动,一脸冰冷,迳自走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佳颖拖出放在角落的背包,把预备带回来过寒假的随身衣物,用品都塞回包包里,一边塞,眼泪一边掉,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一心希望可以尽快离开这里,如果说,这个冷冰冰的家还有什麽值得留恋的?那就只有可怜的老爸爸而已了。

佳颖背上大背包,头也不回的甩上门,过一会儿只听见她老母冲出来,把门喀拉喀拉上锁的声响。果然,她是被赶出家门了,在这个应该齐家欢聚,热闹欢腾的除夕夜。她走了两步,举头四望,眷村里是一片宁静,四周夜如墨色,只有寂寥的几盏街灯,透出薄薄的光晕。家家户户整齐划一的门扉,全都紧紧的掩上了,彷佛这个世界也孤立了她,孤立了一个在除夕夜被逐出家门的孩子。

佳颖在黑暗中伫立了一会,盘算着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四周出奇地安静,静默得吓人,好似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她的存在,不管她跟妈妈怎麽争吵,不管她受到什麽样的对待,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麽的安静、缄默。只有她一个人面对承受。那种静默的力量,一寸一寸的将她的心掏空,空气沉重的让她几乎窒息,佳颖拖着脚步往前走,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才发觉,脸颊正在发烫,她轻轻的摀着,有一种脸颊肿起的错觉,再轻轻一触,一阵一阵的痛感从眼角传来。她猜想,或许自己的脸已经高高肿起了吧!但,此时的她没有闲暇顾影自怜,她必须为自己找到一个落脚处。小小的杂货店前面,亮着一盏公共电话的灯箱,彷佛是这片黑夜汪洋中的一盏明灯,指引着她迷航之後的方向,佳颖掏出口袋里的零钱,往公共电话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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