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鬼屋时,陈晨最常待着的地方,是摆放童话书的房间,以及那辆报废车车顶。
在那个房间朗诵故事,几乎成了种执念,充斥於陈晨每个忽然想起妈妈和弟弟的夜晚……至少,在那个少女出现前,都是这样。
「怪人……」又一次目送顾念盼离开鬼屋,夜风吹抚之下,陈晨眼中的她就穿着件单薄制服衬衫,垂到膝盖上缘的百褶裙被小心压着,整个人缩在一团,更显得瘦弱。
让他不敢想像,这样娇小的她,是哪来的坚持与毅力,明明怕鬼屋怕得要命,还是每天出现在这。
无聊也好,有趣也好,她总是带着一堆话题冒出,用少女温柔细腻的话音,填补了过往他在鬼屋的每一个沉默时候。
一开始,或许真的让他感到聒噪,但到後来,以往习惯的静谧,反倒开始让他不知所措。
那是顾念盼第一次没有准时出现在鬼屋。
坐在车顶,陈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失落,脑中甚至还浮现对方又被小混混缠上的场景,完全定不下心。
这样不行,乾脆去知道的几个混混聚集点看看,多少安点心也好!从车顶跳下,陈晨匆忙从院子角落翻出自己以前骑来鬼屋,却忘记带回家的脚踏车,脚都跨过去蹬了下,但在路过报废车时,又却步停滞下来。
「我到底在做什麽呀……」从脚踏车下来後,陈晨一阵苦笑。
早过了一个月的约定时间,对方不会再出现才是正常,自己又在瞎着急什麽?
把单车停好,陈晨轻触着一旁汽车的金属外壳,从指尖透过来的冰寒,让他先前被急昏头的情绪,终於缓和下来,还能有余力去思考,在顾念盼来这里前,自己往日是在做什麽。
先前在车顶等待许久都没事,陈晨却从这刻起才感觉到寒冷,把手藏进口袋,被晚风追着似,头也不回,大步就朝小房间走去。
是了。以前的他通常待着的地方,是那个只有一盏台灯充当光源,静谧到能清晰回响他念故事声音的房间。
自从顾念盼成为鬼屋常客,他驻足这房间的时间急遽缩减,而今再次回到老地方,竟也有股陌生感,让他朗读的声音有些乾涩。
人都说喧嚣过後的寂寞特别难耐。从前陈晨只觉得不以为然,现在却深刻体会,甚至是足以影响到他往日平静的情绪。
这样不行。捧着童话书,陈晨有些忐忑,对於自己波动过大的情绪,有些畏惧。就怕自己真的对少女的存在习惯後,再被抛下,又要花庞大的时间去戒除。
舍弃成瘾的过程往往痛苦,彷佛蚂蚁在心口上蜿蜒爬行,麻痒又拨弄不到,远比纯粹的疼痛更加磨人难耐。
就在他反覆沉沦於纠结之中,门外却传来了顾念盼的声音,短短的,对此刻的陈晨来说,和春天忽然打落的轰隆雷声一样吓人。
「是我。」她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你呀……不过一瞬间,正处於畏寒状态的陈晨,下意识就自动将答案偏向温暖的一方,无可救药地顺应着她的话,做出了就是她的选择。
「你来啦。」陈晨感受着对方走进门後的动静,在顾念盼接近身边时,回头望去。
你最後还是来了,真好。
他这样想着,脸上还是如同从前与弟弟对话时那般,绷着,鼓着,有多麽喜欢,就有多麽不耐烦。
那晚最後,为了要送顾念盼回家,陈晨还是骑上了那台脚踏车。
只是这回,不再只是抱着茫然失措的心情,要独自一人毫无头绪的四处寻找。而是後头後头多了个人,真真实实的。
「坐稳啦──」当确认顾念盼抓牢安坐那刻,陈晨用力踩下踏板,但身後的人远比预料之外还要轻盈,又让他有些慌乱,好像自己稍微鲁莽点,对方就会被颠落,转眼消失不见。
少年的惊慌失措全写在脸上,脚踏车也随着他的迟疑猛然顿下,让不明就里的顾念盼不由往前一扑,狠撞上了身前的人肉垫,手臂也慌乱得环过了对方的腰。
感受到来自身後的暖热温度,陈晨才回过神,稳稳往前骑,还欲盖弥彰的吼:「你那麽重,要是撑不住滚下去我很难交代,就抱着吧。」
这句话显然不讨少女喜欢,没过多久,陈晨就听见顾念盼气呼呼地反驳:「我才不重!」
语罢,还不忘反击,掐着陈晨的腰就是一扭,让他忍不住哀嚎出声。
「做什麽啦,再用我就把你扔下去跑步减肥喔!」
「我、不、胖。」
嘴里说着胖,陈晨却仔细感受着对方根本不成负担的重量,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中,才终於找到真实感。
他的身後,真的载着一个人──他习惯独来独往太久,都要忘了,自己曾经想过要载着一个人往前的心情是什麽;有人陪伴的温度又是什麽?
捏紧龙头把手,陈晨的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像是一条龙在守护财宝,那样一丝不苟的,不容被破坏的珍视。
「我家到了,你也快点回家吧。」过往觉得漫长的夜路,这回竟然眨眼间就到,当顾念盼下车道别时,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莫名的怅然,让他反应有些迟钝,只能呆愣望着少女拿好自己的东西後,转身离去的背影。
──这一瞬间,突兀的酸涩毫无预警占满心头,让陈晨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心头一闪而逝的念想,便从他口中滑出:「……盼盼,谢谢你。」
说完後,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怪事,他完全不敢确认顾念盼到底听见没有,即匆忙掉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忙远离原处,将刚才的失态都留在身後,不愿面对。
撞进一路蔓延的橘黄路灯光下,单车轮子辗着明暗交杂下的细碎阴影,少年还未全然长开的单薄身躯随着动作起伏摇晃,逆风奋力前进。
嘴角勾着笑,陈晨直到脸上发凉,放开一手往脸上抹去,才察觉到不知不觉间,自己颊边沾染了几点湿意,不明显,但确实存在。
笑着,哭着,像是交叠在他身上的光影,违和却又自然地在他身上同时出现,又在月夜之下,朦胧的像是从没发生过。
隐密的,藏在少年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