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步入菀菀。
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起。
「雨若!」黎风姊惊喜地看着我,「你怎麽会来?」
我没有解释,仅是给了她一抹无解的淡笑。
黎风姊了然地笑了笑,并未多问,只道:「一样是提拉米苏吗?」
我摇了摇头,「一份起司蛋糕,外带。」
「好的,请稍等。」没有多说什麽,黎风姊转身离去,留下我独自一人,和刚营业的细琐杂声。
我环视整间屋子,窗台上玲珑的淡紫色花朵轻勾着我的目光。伴着晨光,不张扬地展现自己,看似荏染的姿态不似以往那般令我厌恶。
再怎麽柔弱的模样,不也坚忍神气地展示自己?不也迎着阳光骄傲地飞舞?
不也⋯⋯比我勇敢多了?
苦笑从我的嘴角泄出。
以柔克刚从来就不仅止於文字上的栩栩如生,更是真真确确展现在我们面前不是吗?
但为何我总是忽略?
「来,这是你的起司蛋糕。」黎风姊将包装精致的蛋糕交给我,并递上一杯水,「喝点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是那只杯口攀着人儿的杯子。小人的表情依旧惊慌,却不是惧怕於掉入水中,而是挣扎着向上爬,害怕被囚禁,害怕自己就此没溺在波涛的情绪中。
「谢谢。」我接过杯子,轻啜了几口。
黎风姊盯着我片刻,随後拉着我的手坐下,「你先坐着休息一下吧,反正一大早的,也没什麽人。」
我才想婉拒,不容拒绝地,黎风姊道:「就当陪我,不然我一个人多无聊啊!坐下吧。」
将我按到椅子上,黎风姊又匆匆地跑离,「等我一下!」
微微勾了下嘴角,这次我顺从地坐了下来,手指轻抚着那从杯身向上蔓延的线条。好似,那正是綑绑自己的枷锁。
盘底与桌面碰撞,黎风姊突然在我面前送上了一盘提拉米苏。我抬首,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门口的风铃倏然响起,黎风姊连忙喊道:「啊,欢迎光临!」
转身前,黎风姊对我笑了笑,轻快道:「钱算我的。心情不好,吃点提拉米苏,让它把你从不好的心情里拉起来吧!」
我望着面前的提拉米苏,对黎风姊的举动倍感窝心。
甜苦的滋味在口中散开,尝了千百遍,我早已透熟。但就因为看得太明白,只见甜苦,不见爱恋。
我始终,尝不到心动的味道。
推阻着心中的繁杂,我只想好好品尝眼下。即便只是物质上的味儿。
安顿好客人,黎风姊并未回到我对边的位置。
清早的菀菀,没有人声、没有音乐。诺大的空间里,只有时间无声地流转。
我舀尽盘中剩下的提拉米苏,一举送入口中,没有细尝。
连同提拉米苏的钱,一并留在桌上,趁黎风姊还未发现前,悄然离开了菀菀。
味道在口中化开,苦中参甜,甜中参苦。
上了车,我点点头向司机致意。
空荡荡的客运没什麽人,我选了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望向窗外,市区里的景色很是乏味。
我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亮起的萤幕明晃晃地昭告着日期。
一再点亮萤幕,紧盯着上头显示的数字。
昨晚,我抓着手机仰躺在床上很久、很久。
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前往。
客运颠颠磕磕地,脑子越发昏沉。
两年了。
我那才惊觉,两年了。
时间不会因为谁的逃避而停下脚步。
日子一样的过,脑中却时不时闪过那道影子。
我以为光阴会使我勇敢,然而它只是让我认清了自己的怯弱。
直至清晨整理好行李,我还是不知道为何要去。
我仍是在旁徨。
惚恍地,上路了。
驶上高速公路,车身平稳了许多。
按住关机扭,黑色的屏幕反射出我的踯躅,唯一映出的坚决,竟是逃躲他人的想望。
我轻哂。
有些过时地从包里拿出随身听,闭上眼,顺着旋律,让音符将自己卷入梦中。
「你为什麽选择沉默?他们缄默了多久,难道你还没明白沉默不是质软的金,而是刚硬的刃吗?」眼前一片黑暗,一道声音传出。
我生气地反驳,「他们都选择了沉默,凭什麽我不行?」
那声音笑了,「那你知道,你的沉默害死了若淋吗?害死了你的亲姊姊,和她腹中的孩子!一屍两命呢。」
我铁青着脸,吼道:「是她自己做的决定!而且⋯⋯若淋也说了,不是我的错。不是⋯⋯不是我的错。」
「现在倒是很大声。你怎麽也不想想,如果你当初阻止了他们两个交往,她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吗?」冰寒的语气,把我刺得千疮百孔,「这麽能吼,当初怎麽就不敢冲着那些人怒吼?」
「况且,你是在自欺欺人什麽呢?这种安慰的话,你不是最会说了吗?」一道黑影从黑暗中缓缓向我逼近,随之袭来的是冰冷至极的气息,「『别自责了,你没有做错什麽。』你不觉得这玩笑开得有些过头了吗?压根,就没有半点可信度。」
「我⋯⋯」
黑影走出阴影中,露出半张脸,稚嫩的脸庞,眼神却绝对零度,绝对冰冷地瞪着我。
我看着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你不断说着没有人理解自己,指责他们释出的善意是虚假的。那你又懂,若淋想要什麽吗?」
一个晃荡,我从梦中惊醒。
我望向窗外,想故作冷静,胸口的极速碰撞,却不愿遂我的意,直撞地生疼。
窗户倒映出我的面容,尤是那眼神。
我从未发现自己的眼神竟是这般冰冷,令人生寒。从未注意过,这眼神,是这般令人生厌。无怪乎,那群人那般厌恶自己。
自嘲着,想化解心中的恐惧。
心脏仍是横冲直撞。
不该是这样的。
年幼的自己,眼中不该是不信任和憎恨,不该带着恐惧与防备。
我什麽都看见了,就是没看见曾经满溢的自信。
推崇曾经不可一世,恣意张狂的刚强,厌恶淡紫色花朵看来柔弱的挺立,却忘了看看自己,已是一无所有。
幼时的脸庞与玻璃的倒影相叠,不见半分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