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入戲》 — 14 信任

什麽样的话题都肯讨论,只是因为我很寂寞。

但是我没有预料到会深入了解太多或许我根本不该、不需知道的事,就像艾力和李璐的事。

艾力和魏娜都说我就像李璐的影子。

艾力说,我跟李璐很像,就像照镜子似的。镜子里的倒影,乍看下是一模一样的,可是再怎麽相似,倒影就是倒影,也许左右相反,也许上下颠倒。如果说我是李璐的影子,也许我们乍看下相似,却其实是相反的,就像她的主见明确而我优柔寡断。

「李璐本就是个无事也能起波澜的女人,看看多少人为她这麽争来争去的。」艾力的说法,就像曾经有过许多事。

艾力比我们都早认识李璐,在我们认识李璐之前,肯定有过各种故事。

他说他知道所有的事情,我和李璐之间的。可是李璐与我,却似乎什麽事都没有。

他说,要我保密,因为他和李璐也有过去。

过去?

我怎麽也没想到,那对站在一起彷佛金童玉女那麽般配的魏娜和艾力,也夹杂在他所谓的波澜之中。

艾力认为跟我很合得来,甚至认为我和他相似,处於同样情况。艾力抱怨着,洪彦成老是说些话刺激他,或是刻意给他看一些东西。

我很意外,一直都以为艾力和洪彦成有相似的背景,有共通的语言,我以为他们才是真的很合。艾力却认为我才是那个应该会懂他感受的人,我却说我什麽都不懂。虽然我说何必一厢情愿认为全世界都在追逐她,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那他呢?我却能感受到艾力对李璐的在乎。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她的。」艾力私底下对我说,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了几秒。「这样说好像我很花心,又好像脚踏两条船。」那……究竟有吗?

艾力抱怨着心中的苦闷,为什麽他对李璐的宠溺换不到曾说过的「最後」。也许他的宠,并非李璐需要的宠。

艾力说,也许一切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一种距离。说到「距离」两个字,我也只能对自己冷笑。

看着艾力叙述着我以为我认识的人,就像看一篇故事,看着章节高潮起伏,角色们透过名为艾力的过滤器呈现着不同的面貌。

「你就好好对待魏娜吧,现在这出戏都演成这样了,你们俩挺幸福的,就别再凑一脚了。」但我心里面却对魏娜有一种惋惜的感觉。「这事你该不是还对许多人说了吧?」

「当然没有,我连魏娜都没说过,她也不知道我和李璐有什麽。」艾力和李璐到底有过什麽?若真有过什麽,魏娜居然完全不知道?看来不是简单的故事。

「我就当你从来没说过。」我真的试图假装没听他说过,这些事情也太曲折了。

的确非常曲折。

「不觉得最近艾力有点奇怪?」魏娜也找我说话。

「怎麽了吗?」人家都说女人第六感很灵,该不是魏娜忽然第六感感应到了什麽?还是看到了艾力和我的对话?

「自从你们那朋友洪彦成宣布说和李璐在交往,艾力就常常心情很不好。」

「哦,我听萧蕊说啦,那个洪彦成老是缠着李璐,大家都很难跟李璐说上话。」萧蕊的确在很久以前提起过。

「应该不单是这样的问题。」魏娜停顿了一会儿。我觉得魏娜清楚得很,她心中应该是清澈、明白的,只是不说破,留了余地给对方。然而,如果艾力不懂得适可而止,魏娜恐怕会有什麽样的反应吧。「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会是你和李璐在一起,感觉你们说话投机、感情也很好,看你们个性也互补,挺适合的。」

「哇,我还真是受宠若惊,你太看得起我了,评价这麽好。」

「就是感觉嘛……而且我也觉得,你应该比较会让着她,也会比较忠诚。」忠诚?所以……难道才开始,洪彦成就已经有不良纪录了?但我不觉得李璐能够接受这种状况。「其实我很清楚艾力和李璐之间的暧昧。」

欸?魏娜果然早就清楚,真的很曲折。

「那只是因为你感到我个性本来就比较不会争,也没有那麽多心思可以随意使用而已。」我忽然觉得有点替魏娜感到难过。「那……你们还好吗?」

「应该吧,我和李璐可是好姊妹呢。」我想魏娜是那种在很痛的时候特别勇敢的人。

从萧蕊那里得知,之前魏娜还在上学,有时候又提早离开,多数时间并不在店里。那时候李璐刚到「乐园」,和他们不熟,甚至根本不认识魏娜。没几天艾力和李璐就暧昧了起来,连常客都发现了。就这样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李璐和魏娜终於在店里遇上了,那之後,李璐对艾力的态度改变,维持着距离。

揣测着围绕李璐的许多故事、八卦、流言,或者是谁和谁透漏给我的消息,我不需要确认真实性。真假与否,对我而言并不是重点。纷纷扰扰之中,逐渐迷了眼,唯一清晰的只是李璐的事蹟真的很多。

没有办法专心做我该做的事,於是帮焦头烂额的萧蕊查找繁琐的英文资料,医科论文似乎迫在眉睫。她说,全世界也只有我这样的怪胎才会莫名其妙帮人写论文。

埋怨、失望、迷惘,如何了解?如果时间真的可以停在某一个时刻,也许生命将被重新定义它的价值。人与人之间的复杂,我并非第一次深有感触,默契就像流水在我们之间涌动

「艾力的事你知道了?」李璐天边飞来一句。

「你是说基本上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你这件事吗?」就连魏娜都不明讲,也许这件事情就是他们三人之间的流水默契。

「要是都喜欢我的话就好了。」李璐笑了。「那你究竟喜欢我吗?」

「喜欢。」我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我没在送女孩子巧克力的好吗。」

「其实,我也喜欢你。」

我们沉默了很久,却是李璐主动打破沉默的。

李璐告诉我一个关於之前她曾经提起过的青梅竹马的故事。

他是李璐的同学,只是不同班。他也是她父亲好友的孩子,家族相互熟识,从小玩到大。但在学校里,他们总是闹憋扭,假装跟对方没有很熟。各自都故意交了男友、女友,却又表现出好像对方应该为自己不这麽做的态度。就这麽十多年的你推我挤,相互伤害又憋扭相处。两年了,他去英国。只是,他们彼此都清楚,再没多久,他毕业回来时,也许就会娶她。

「结婚?」我惊讶了两秒钟,然後才发现她想表达的是什麽。

「如果是你,我怕我没有办法结束,但是如果是洪彦成的话,我知道我能。」她将言语伪装得冰冰冷冷。我不知道真假,也不懂这麽做有什麽意义。「也许这样也好,得不到我,你永远都会记得我最完美的模样。」

我没有办法理解她的说法,这样的理由,怎麽听都是藉口。可是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有非常实在且遥远的距离。

她说,她没有办法反抗父母的期望,所以在不久的将来,她会为所有必然发生的上演最好的模样,她会成为最幸福、最入戏的演员。我瞬间只感到一种无奈,却也同时有一种特别想见她的矛盾。

她重复地对我说,她相信我是唯一能理解她的人,如果我不愿再陪她走下去,她能理解,但是她也知道,再没有人会用相同的方式听她说话。

隔着汪洋与重山,笑着的、哭着的、认真的、搞笑的,拼拼凑凑,有点零碎。我只觉得键盘与萤幕仍旧没有办法将温度传达给对方,最终成为另一种隔阂。她让我觉得自己离虚幻的东西那麽接近,却在失去的边缘。也许能像她说的,一转身、一伸手,就有衣角。然而更多时候,我却感到这距离就彷佛她随时可以当我一阵雾气,不存在。

我的思考逻辑很单纯、很简单,就算有一天她与我之间的相处会有改变,我真的想再见一面,想去确认一个不确定感。但是,对於那属於她的将来,如果她过得幸福,那就够了。

也许牙膏般的个性让我对於自己想要的不去逞强竞争,怎样都好,我给自己太多理由。

我说道路冗长,她再次强调那是因为我不断在回头张望着路上其他的风景。

李璐又再问我:那你抢不抢?

不抢。

她经常说,没有谁愿意为谁等待,也没有谁会真的为谁牺牲。也许我的顾虑与不竞争,其实只是我自私地不愿意为她牺牲。

追究起来,李璐到底有什麽魔力这般魅惑众人?除了一副好歌喉,她还写了一手好文章。文字华丽、暧昧,不论是小说,还是感人的抒情文,总能让读着文字的人们能够深信并且以为自己便是那文字的倾吐对象。然而,究竟谁是文字的倾吐对象,始终也只有李璐一个人清楚。

李璐以「重要朋友」的名义给了我们这群乐园认识的朋友们各自一封煽情的「情书」,而我们多数都心甘情愿咽下她甘醇甜美的剧毒,为她所俘虏。

对文字与歌声向来有着一股纠结情感的我,不得不承认她手上的各样法宝,正巧都是捕获我的最佳王牌。

大家对於这样的文字,都表达着自己的兴奋情绪,众人都不得不承认深深喜欢着李璐的文字。

按洪彦成的说法,李璐的文字绝对不会是吸引他的点。

洪彦成总觉得我们这帮人就是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用文字发泄的愤怒文艺青年而已,并无法真正体会所谓的「这个真实社会」。洪彦成出社会早,没再升学。他总说,对他而言,我们几个只是不入他眼、一群书读过多的、单纯的、未成熟的孩子。

我们的环境与背景有着实质上的差异,该如何比较?对於这样的看法,我只能庆幸好友于培,身为名企业小开却不曾看低平凡的我,我只能庆幸着和我相互视为知己的萧蕊,身为医学院研究生却不看低大学生的我,他们不看低我就好。

从来未曾开始,又该怎麽继续?

听见断断续续敲打键盘的声音,彷佛可以看见李璐专心地敲打出整片文字。她写给我的字里行间阐述的是「信任」。我不得不疑惑这没来由的信任到底从哪里建立起来,而我又何德何能让她如此信任。然後我才明白,原来我们乐园这夥人里,只有我心里面从来没藏过什麽。他们除了有不少故事,也有着不少心事。

「信任」两个字实在很沉重,它显得那麽空洞,令人误以为一点重量都没有。人,将厚重的东西化为一个短词,令它飘忽得彷佛不存在,飘忽得令人不敢去认知它的存在。两个字轻得令人难以捉摸,却又重如恒星的质量。信任是一株苗,也许初识的时候,已然悄悄种下。

我们这群人其实是围着李璐绕着的。

洪彦成认识李璐之後,身体力行缠着她,魏娜是她的姊妹,艾力默默爱慕她。萧蕊崇拜着她伶牙俐齿却又神秘深邃的模样,崇拜着她相信着自己方向的肯定,所以才会选择在乐园和李璐搭配唱歌,享受她们的音乐殿堂。而我,痴迷於她冰冷的眼神以及彷佛催眠的温软声线。

我们同样对她有着某种信任,所以绕着她转。

所谓的信任究竟是什麽呢?有着实质距离的我和李璐之间,为什麽却存在着信任?眼见着李璐对夥伴们明白地讲述她对我的信任,洪彦成眼睁睁看着李璐这样讲述着,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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