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猛然张开眼睛,弹坐起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陌生的环境让惊慌害怕的情绪占了上峰,她四处环顾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意识到这里的摆设并非寻常的有钱人家,所有的布幔都绣上了紫金的花纹,这是帝皇之家。
紫金布纹是血皇和太子的象徵,即使是高官厚禄的朝臣们也不得使用,想到这里,她小小的心都凉了一半,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帝皇之家最是险恶,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昨日莽莽撞撞纠缠的,原来是太子的轿辇啊,血皇出巡必定声势浩荡,不可能只有几个黑衣卫随侍的。接着小女孩回忆起,夕阳西下时自己在巍峨的月宫大门前昏倒,照理推算此处应是太子的宫殿。
身下的床铺罩着华贵的丝质被单,连床边半透明的帷幔同样也是不知名的贵料子,女孩低头一瞧,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沐浴过了,浑身上下覆盖着一股好闻的清香,原本破烂的衣物不知去向,换成一身乾净温暖、材质上等的黑色棉布衣,衣上绣满了暗红色的蜿蜒花纹,她盯着自己这身衣物发愣,好一会才接受事实,太子殿下似乎收了她。
小女孩隐隐约约知道未来的路不会太好走,心中却仍是激动得无以复加,起码往後的日子里,不用再挨饿受冻,遭人欺侮。
窗外的景色已是黄昏,一身墨色的六旬老妇人手中端着飘香的饭菜,步伐缓慢地走进太子寝宫内殿,小女孩一闻到满溢的食物香气,空荡荡的肠胃立刻不争气地叫嚣了起来。
妇人把菜肴、碗筷摆在房内一处珍稀木材打造的深棕色茶几上,接着走近床缘,面色和蔼的朝小女孩道:“孩子啊,你饿了吧?醒了一会了吧?下床来吃点东西吧,你可是睡了三天,现下才醒的,必须得吃点了,否则身子撑不住的。”
小女孩闻言,乖乖的从被窝里爬了下来,可小脚才碰地就一阵头晕目眩,她皱了皱小巧的眉头,试着站稳,直直的朝桌几边上走去,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朝着老妇问到:“嬷嬷陪我一块吃好不好?”,女孩定定的望向老妇人,仔细一看才发觉,老妇人身上的黑衣也绣着青绿色的花纹。
老嬷嬷的目光暗了暗,想来这孩子也真懂事,虽说是路边捡来的,却像出身名门的孩子似的,举止端正、进退合宜,可富贵人家的子弟多半高傲,她老人家见了无数,少有这麽为人着想的孩子,果然这孩子在外头已经吃了不少苦。
老妇人端起碗筷夹了几道菜在小娃儿的碗里,而後又细细端视了她的眼眉与脸蛋,浓眉大眼瓜子脸,菱角分明的唇,小巧翘挺的鼻,加上天生比一般人类更白皙的皮肤,这小妮子将来要长成了,可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啊。
老妇人笑着问:“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几岁了?爹娘可还在?你这年纪还不会写字吧?”
小女孩闻言垂下头,心里揣测整座皇宫中应该只有自己不会写字了,越想越发觉得丢人,她用蚊鸣般细小的声音答道:“我叫慕云嫣,七岁,爹娘都去世了,剩我一个人,我不会写字。”,小云嫣的手在桌子底下扭成一团,最後一句话尾音低得老妇人几乎要听不见了。
老妇人看着没几岁的小娃儿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折腾:“嬷嬷我呢,是太子殿下宫里的管事嬷嬷,殿里的ㄚ头们都管老朽叫容嬷嬷,你不识字不打紧,以後嬷嬷会教你识字的。”,直到这顿饭好好地吃完了,再没有人出声说一句话。
即使小云嫣的眼里映满生涩与担忧,容嬷嬷亦不再多说。
一顿饭吃完,慕云嫣却还是虚弱不已,容嬷嬷打发她上床休养後,唤了女婢进来收拾乾净,便自个儿退了出去。
揉着眼睛的小云嫣,虽然才刚醒来下床吃顿饭而以,却仍然困得不得了,意识趋近不清时她模模糊糊的想到,既然太子宫殿里有那麽多婢女,容嬷嬷为何还亲自给自己端了饭菜送来?
隔天清晨,一名女婢踏进慕云嫣的卧房,唤她起床梳洗:“云嫣小姐,梳洗吧,吃早点了。”,慕云嫣战战兢兢地从床铺上弹坐起来,顺从的下床,让女婢为她梳洗,接着迅速解决了一桌丰盛的的早餐,有美味食物的日子太叫人珍惜,只不过那血族宫女虽然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伺候,但是脸上的神情却始终淡漠,甚至藏着不屑,慕云嫣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卑贱的人类,而这宫殿里进进出出的宫女们,连同容嬷嬷都是血族人,原来这婢女是不愿服侍微不足道的人类。
想到这个点上了,慕云嫣忍不住出声:“云嫣可以知道,姐姐叫什麽名字吗?”
那婢女见她这麽问倒有点惊讶,却依然冷着脸答了:“婢女叫凝儿。”,凝儿心里滴咕,区区人类,这会儿想耍什麽的小把戏。
慕云嫣倒不因凝儿冷若冰霜的语气感到厌恶,她是个小乞丐,谁都得罪不起,正是知道自己卑微,却还有血族肯服侍她这样渺小的人类,心里已经暗自庆幸。
慕云嫣拈来桌上摆的点心,柔顺的稚嫩嗓音又响起:"凝儿姐姐,这桂花糕,你也尝一口好不好,这是嫣儿吃过最好吃的甜糕了。"
本就长得讨喜的慕云嫣,笑起来更甜了,小小的脸上满是真挚。
凝儿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贪吃了点,见慕云嫣懂礼得体,不像别的主子总扳着面孔,冷言冷语地使唤人,除此之外还不怎麽挑剔,转念一想,照顾这小娃儿,总比服伺其他主子自在。於是脸上冷硬的表情终於暖了点。
凝儿伸手接过那甜滋滋的桂花糕:"凝儿谢过小姐。"
晚膳过後,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卧房门口,慕云嫣偷偷瞧了一眼门外那黑衣护卫的模样,吓得不轻,但那黑衣人开口却是温和有礼:"云嫣小姐,殿下有找,请随我走一趟。"
黑衣人在前头大步走着,速度算不上快,但慕云嫣年纪小腿又短,跟着黑衣人的脚步很是吃力,脚底磨破的旧伤短短几天还没全好,她几乎是咬着牙半跑着步去,好在太子殿下的书房不远,跑了一会儿就到了。
才踏进墨色的大门,慕云嫣就注意到,这书房跟想像中的一点都不一样,此处严格说起来是个暗室,每根梁柱上都置有一颗散着亮白光线的夜明珠,也因此没有窗户的书房依然明亮、视线清晰,未曾有福亲眼目睹夜明珠的慕云烟惊讶得目瞪口呆。
书房正中央有一张大贵妃椅,那独特的暗红丝料配上银色的花纹,暗示着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而君北宇夜正在半躺半靠在贵妃椅上,只见他一脚曲起,一肘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苍白的手中端着一只纯银酒杯,太子轻轻晃着杯中物,隐约透着一泽光环的银发散在贵妃椅把上,模样很随意。
他深紫色的眸正锁定慕云嫣,而後又微微眯起,慵懒的嗓音传来:"我记得你讲过,只要有一口饭吃,什麽都肯做。"
小女孩看着君北宇夜白瓷般完美的轮廓,就这麽僵住了,她从来没有看过谁长得这麽好看,深邃的紫眸,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白皙的皮肤却隐隐约约的透着像月光一样的冷光,神情闲逸却不怒而威,好比若入凡间的神只,不染世俗尘气,动经间散发不凡的气质,又有哪个凡人可以把这般颓废的姿态演绎得如此优雅。
君北宇夜见慕云嫣不应声,轻声说道:"嫣儿,过来。",小女孩像着了魔,听得他唤,便迈开步伐,面无表情地走近太子身侧。
君北宇夜突然低头凑近小女孩眼前,两指端起她的下巴,专注地看向慕云嫣纯净无害的黑色瞳孔深处,接着才轻声呢喃道:"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人。",暗紫的瞳微微泛着光,好像整个宇宙的星辰都囊括在他眼底,繁星点点。
说罢,君北宇夜牵起慕云嫣的手碗悬在酒杯上方,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手碗内侧划了一道口,一阵轻微的刺痛唤醒慕云嫣,她这才意识到方才失神的窘态,慕云嫣目睹自己鲜红的血液点滴涓流至酒杯底,带起阵阵涟漪。
酒杯不大,流了足足有半杯血的时候,君北宇夜执起那小小的手腕到面前,舌尖轻舔过那道仍有血迹的伤口。慕云嫣低头瞪着自己细瘦的手腕,刚刚那道足见血肉的伤口竟在片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任由小女孩无助的晾在一边,以杯就口,细细品嚐。
慕云嫣恍神的同时想着,太子殿下这个时候喝血,代表今天是月圆之夜。
血族也吃人类的食物,只是在月圆之夜他们非得饮血,没有少量的人血作为主要的养分,他们很快就会衰老虚弱。一个血族人可活上数百年,人类短短的寿命在他们眼里太微不足道,但是人类的渺小却足以壮大整个血族,如此讽刺,血族鄙视人类卑微,却离不开鲜血的灌溉。
太子饮尽杯中物,接着兴味富昂的看向慕云嫣,谋画的笑靥慢慢绽开,霎时间小女孩读懂了不言而喻的命运,未来的血皇注定会耗尽她最後一滴血,那张令人向往的面容,如此致命。
君北宇夜长手一捞,便把慕云嫣揽进怀中,他慢条斯理的在矮小的她耳边警告:"记住,你的血是珍贵的至阴之血,除了本殿下,谁都不能嚐你的血。"
慕云嫣小小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她怯生生的应了:"嫣儿知道了。",话音一落地,君北宇夜伸出手,奖赏似地摸乱小女孩头顶的发。
太子挥挥手,黑衣护卫亲自抱着慕云嫣回寝室的床铺上放下。
黑衣卫临走前只淡淡的交代了句:"小姐好生休养。",便迳自消失了。
隔天早晨慕云嫣醒来时,容嬷嬷又出现了,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老妇人见慕云嫣坐起身,面无血色正要下床,急忙上前搀扶,她和蔼的面容让慕云嫣心里一阵暖意。
容嬷嬷有些欲言又止:"嬷嬷知道你昨天去见殿下了,担心你今天下不了床呢,身子还这麽虚,殿下也闹腾,就不能多等半个月,非得这麽着。",她忧心忡忡,一大早特地来确定慕云嫣安然无恙。
慕云嫣静静的看着容嬷嬷,语气中充满好奇:“嬷嬷,至阴之血是什麽?”,小女孩圆润的眼框里,满是不解,至阴之血,好像很不得了,殿下不让别人染指呢。
容嬷嬷一边把自己亲手煲的补汤盛到碗里,一边说道:“至阴之血阿,千百年难得一见,千万人里也未必能遇见,这血珍贵就在可治血族百病,是圣血,但嬷嬷这一生从来没看过有谁有这样的血脉,所以也不得而知,这至阴之血到底如何见效,估计只有殿下心里明白。”,容嬷妈捧起热汤碗在嘴边吹凉,一口一口喂着慕云嫣喝下才放心离开。
之後慕云嫣休养了半个月,每日凝儿都不忘帮她擦药,有凝儿在一旁悉心照顾着,好不容易脚伤都好了大半,月宫里名贵的药材和药膏果然不会让她留下半点疤痕。
待慕云嫣痊癒,容嬷嬷亲自来看过,还带来上次喝过的汤药,吩咐凝儿伺候着慕云嫣喝下。
时光飞逝,又近月圆之时,某日傍晚时分,黑衣卫又来了,慕云嫣心想殿下又该喝血了,进了那密不透光的书房,只见君北宇夜双手交负在身後,背对着房门口,一言不发地端详着一座巨幅的彩墨画,那幅画是沧云大陆的全图,上面画着各族土地的分界线。
太子看着那幅画静默着。
苍月国的北方竖立着万丈高的群峰,山群的另一面是白鬼族的地盘,而至今没有人见过白鬼,但是各种古书上都曾经记载,千百年前白鬼族曾越过群山南侵。白鬼异常凶狠,只有神血融成的宝剑才能伤害他们,甚至被白鬼咬过的人类,会逐渐被其毒液侵蚀,变成见活物就攻击的殭屍,直到已死透的身体腐败殆尽为止,千年前一场混战导致血族人数锐减,而人类更是无力反击,只能作待宰羔羊。
人类的王带着部族的人们拼命往南方逃,就在血族快要灭亡的千钧一发,血神现世了,他本是天上神只,却舍身来到世间拯救血族和人类,最後一役,所有的白鬼团团围住血神,而血神降邪本为战神却爱上一个女人,他牺牲自己并放弃一半的神力,逆天行道挽回她的性命,血神最後走上与白鬼同归於尽之途,几近灭亡、残存稀少的白鬼纷纷往北逃,回到他们的地盘,千百年来未曾再南下。
最终人类为了寻求庇护,跟血族发展成互利共存的关系,偶尔奉献一点血液供血族人享用,甚至也有人类堂而皇之地贩卖起鲜血,以求荣华富贵,血族虽鄙视人类的弱小,却也保护人类世代不受外族屠杀,在这片大陆上,人类相对於其他种族可谓手无缚鸡之力。
慕云嫣自己低头想的出神,没有注意到太子殿下已经转过身来打量着自己,君北宇夜走到书房後方,自顾自闲适的靠着书桌边上坐下,默不作声观察着一脸深思的小女娃,神情间有些趣味,那可不是一个小娃儿该有的表情,他清了一声喉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慕云嫣吓得一怔,
君北宇夜缓缓出声:“你是难得聪颖的孩子,倘若好好栽培,将来会是一颗好棋,所以本殿下收了你。”
除此之外,还因为她身上流着珍稀的至阴之血,谁料得到太子出趟月宫,顺手捞了个宝回来。
一盘棋中,有杂兵,有将相,而慕云嫣既可攻又可守...
是颗不可多得的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