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慕暄 — 1

苏暄,一个二十来岁的三好女青年,大学毕业,工作数年,已小有积蓄。目前人生目标:自杀。自己都承认,听起来非常的蠢。

理由是,她觉得,活在现在这个世界,浑身不对劲,对,非常不对劲。甚至于,对于从小一起生活的父母,就像是陌生人,父母对她也是如此。并且和朋友之间隔着莫名的墙,甚至吃美食偶尔食不知味,呼吸的时候感觉哪里变扭,不通畅。

总之做什么都不舒服。

某年某月某日,终于下定决心要自杀了之后,酒量超级差的她毅然决然跑去喝了把酒,最后醉醺醺迷蒙蒙地,趁着没有很晚的时候走路回家。

自我保护意识?不,暂时不要去想,反正都快奔死了,从这个,做什么都不舒服的世界解放。

走进平常回去路上的小巷后,意识到,气氛好像有点……像恐怖片。

“起雾了?”苏暄抬头看不到月亮,看了一眼手机却变成了无信号。

心里咯噔一声,酒醒了大半,转头就想走结果发现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入口,只是这么几步路,却好像迷路了一样。

“小姐不用怕。”一个听起来上了年纪充满和蔼的声音在小巷深处响了起来,突兀得让苏暄出了一身冷汗,牙关都打颤了起来。

发出声音的老人好像看到了她的反应一样,轻笑出声:“你真的不用害怕,我只是想给小姐算一卦而已,请苏小姐往前走。”

“算卦……?算命的?要钱吗?”苏暄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给自己壮胆,努力的挺起腰往声音的方向走去。

“免费的免费的。”

走了十来步左右,就看到了一张没有放任何东西的木制长桌,一个慈眉善目、穿着长褂看上去六十来岁的老人坐在一个同是木制的椅子上,笑吟吟的看着她。

她在老人面前坐下,想着自己没有多久也要准备去死了,算一卦也没有什么不行,反正也是免费的。

老人表情严肃了起来,眼里已经没有了笑意:“苏小姐,你的人生还没有结束。”

苏暄先是内心一惊,紧接着心情也不好了起来,反应过来问道:“您知道我姓什么?”

老人又笑嘻嘻了起来,刚刚的严肃如同错觉:“那当然,不然我怎么是个算命的。”

苏暄呼了一口气,他说的也有道理,本来这个人就出现得既诡异而又莫名其妙:“那您算算,我还能活多久啊。”

“苏小姐和平常人不一样,你有两条命,或者说,第二次活着的机会。”老人声音低沉,伸出了两根手指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

“两条命?”指的是自己还不应该现在死吗?还是死了还能活?怎么看都像是江湖骗子胡说八道啊。完全是唯物主义者的苏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老人示意苏暄伸出自己的右手,说要看手相。苏暄依言将手伸了过去,想看看对方能说个啥,老人很快的在她的手上套上了一个白玉镯子。

苏暄吓了一跳,感觉到不对劲,这个镯子看起来还挺贵重的,下意识地想拿掉,说道:“老先生,这个是什么?!”她发现,不管怎么努力,这个镯子都摘不下来了。

老人看到这个情况点了点头说道:“白玉镯子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了,看来我没有看错。”

“白玉镯子?主人?老先生你等一下,这个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个镯子看起来不便宜我也不能收啊。”苏暄有些着急,同时心里也有点害怕,毕竟这个情况也实在太过诡异了,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可以说是灵异现象了。

“这个不是我的,本来就是苏暄小姐你的东西。等到了那个地方,你就可以摘下来了。”老人有些欣慰,“这样,我的使命也算是结束了。”

“那个地方?”苏暄停止了试图摘镯子的动作,看着面前的老人,“您指的是我死后的世界吗?”怎么说呢,忽然有点向往。

老人沉默了一小会儿,直视着苏暄的眼睛:“其实你的目的并不是真的去死,而是离开这个世界,你在这里活得感觉不自在,是吗?”

“……”被说中了。

“我可以送苏暄小姐你去另一个世界,到了那里镯子就可以摘下来了。我还可以帮你在这里准备好尸体,把网上下单的农药给取消,改成是出了意外事故而死亡并不是人为死的,这样你的家人也能少点牵挂吧。”毕竟女儿喝农药死,多多少少心里膈应也会有一些,就算再怎么没有感情。

苏暄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说的东西就好像天方夜谭,可是就算是天方夜谭,也让她心动不已。就好像以前看过的一些穿越小说会出现的台词,试一下也不坏?如果只是一场骗局,那自己只要回去按照原计划就可以了。

老人看出了她的想法,有些开心,语调都不自觉提高了地说:“看来你已经有了答案。”

“我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

“我会把一切必要的都告诉你的。”老人伸出食指,轻点了一下苏暄的两眉之间,苏暄感觉眼前突然失去光亮,不由自主害怕地站了起来。能够听到的只有老人的声音:“这就是你即将要去的地方。”

她站在一片黑暗中,另一个人的记忆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视线。

那是一个古代的世界,幸福富裕的一家人,豪华的宅子,大得惊人的院落,温柔的亲姐,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两小无猜的玩伴,才华横溢的表兄。去私塾学习,调皮的爬上树和男子一起偷鸟蛋,父亲虽严厉但是从来不过分责骂,从来没有打,外出做生意回来总是会带着精致的礼物。母亲温柔而体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歌善舞,还会下厨,和父亲一对神仙眷侣。

闯祸出事总是耐心包容的姐姐,笑着说,你以后这样,要怎么嫁个好夫家。

所有类似的景象,一幕幕,进入到了苏暄的脑海中。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记忆里的第一人称也叫苏暄,和她同名同姓,但是两个人的性格和生长环境完全不一样。但是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一座大山向她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生理难受得厉害,因为不适感而失控哭了出来。

她哭的厉害,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吐,呕吐物都掉入了脚底的黑暗消失不见,吐五脏六腑都要被呕出来一样,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内部像在被人殴打一样的痛苦。

“为什么我得去这?”声音还带着哭腔,抖得厉害。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比今天遇到的所有离奇的事情都要来得,难以承受。她有些害怕,似乎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事物,就在这份记忆中。

“这本来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你到了就会知道。”

“我不行的,我……”她羡慕,又害怕,自己做不好怎么办。

声音那头的老人似乎是在叹息:“你不用做她,你只要做自己就可以了。”

“她家人不会觉得奇怪吗?”

“你只要,按照自己的内心去做,去走,去活下去。所有的问题,你都会得到答案的。”

“为什么是我?”苏暄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发问,她的精神在对话中已经稍微平静了一些下来。

“一直是你。”老人的声音远去,“切记,一定要活下去。”

瞬间,眼前的画面全部消失。

苏暄察觉到那个时刻到来了,却忍不住再一次出声挽回:“等一等——”

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片黑暗中化为零,包括苏暄本身。最后还发着光的,只有她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全部被吸了进去。

“好了,我也该收工了,师傅交给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老人打了个响指,和那些所谓算命的东西也一起在小巷消失了。雾尽数散尽。

艳阳高照,屋子却一片沉闷阴暗,将刺眼的光线全部遮了起来。三三两两的下人紧张地站在床边,有人手里还端着药碗。一个身着鹅黄轻衫的女子,虽发饰也做下人打扮,可明显能够看出与其他人的不同。

醒来的时候,闻到了空气中苦涩的药味,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记忆里贴身丫鬟焦急的脸。

“水……我要水。”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有火在烧,嘴唇干裂得就像千年老树皮。

丫鬟听闻,赶快端来了温水送到苏暄的面前:“小姐,水,水来了。”

苏暄一口气喝了三四碗水,一直到可以自然发声的程度,轻轻喘了口气。丫鬟见状,说道:“小姐醒了,我这就把好消息告诉老爷和夫人。”言语中带着雀跃的欣喜,眨眼间冲出了门。

苏暄看着她的背影,呆了呆,还没有已经彻底来到这个世界,并且以后所有时间都会继续在这里生活的实感。

脑子里还在回荡着算命先生最后那句,一定要活下去。这里很难活下去吗?记忆里也没有什么超能力存在啊?家里那么幸福,也应该不是什么阴谋诡计旋涡中心吧?

不过既然自己穿越了,就一定要活下去。她稍稍捂了下自己的心口,也算是为这个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一个交代。

呼吸很通常,之前活着的不适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他下人见那个丫鬟走了,便接着帮忙服侍苏暄,准备温水以及其他事宜。

丫鬟刚出门走了没两步,便看到了朝这里走来的少年,停下脚步鞠躬行礼:“叶公子。”

被唤作叶公子的人也点头回礼:“苏暄醒了吗?”

丫鬟听到这句话,眉眼止不住的笑得弯起:“小姐刚醒!我现在正准备去禀报老爷和夫人呢!”

他点点头:“你去吧,我在门口等伯父伯母过来然后再一起进去。”

“好,玉簪先失陪了。”丫鬟兴高采烈的走远了。

来人不知为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重新迈出脚步往原定的方向走去。

苏暄感觉才过去一盏茶的时间,房间的门又被急急忙忙地打开了。

“暄儿!”苏母焦急地赶到床边,眼里充满了担心和怜爱。苏父和刚才的丫鬟紧跟着,最后还有一个苏暄没有来得及注意的身影。

“爹,娘,我没事。”苏暄自己试着在床上坐起身,动的过程中感觉到了全身肌肉的酸痛和身体内部因疼痛发出的咆哮,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暄儿还是不舒服吧?不要勉强自己,身体要紧。”苏母立刻上前安抚着苏暄,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苏暄忍不住眼睛一酸,自己的母亲从未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等察觉到的时候,眼泪已经掉到了身上的被子上。

“……身体还是那么难受吗?”都难受到哭出来了。一旁苏父的声音低沉却透着浓浓的心疼。苏母也心疼得微微红了眼眶,自己的小女儿,受苦了。

苏暄摇了摇头,面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

“小姐,小姐你没事就好,如果小姐你出了什么事……”一旁的丫鬟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得比苏暄要厉害的多,上气不接下气。

苏暄见此心都化了,依着记忆里道出她的名字:“玉簪,我没事。只是刚醒来身体有些不适应。”

玉簪抽抽搭搭的,用袖子擦去了眼泪:“小姐没事就好,小姐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玉簪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苏暄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接着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玉簪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异性的声音在屋子里突地响起:“你落水后,睡了有四天了。”

苏暄顺着声音看向那人。

一身白衣上有着银线绣成的精细暗纹,黑色的长发如墨一般在下散开,后方整齐地挽起一部分梳起的发髻,插着一根做工精美的白玉簪子。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微微抿起的薄唇,上唇中心还有颗精致的唇珠。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原因,俊美的同时,还偷着少年特有的秀气。苏暄竟是看的有点呆了。

下意识摇了摇头清醒一下,在现代没有亲眼见过这么好看的异性,居然看对方看得有些失神,自己明明原本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潜意识里也觉得对方似乎有些面熟。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了几眼,还是被这脱了俗美丽的面庞震住了心魂。

等等,落水?

脑中的记忆变得清晰了起来,她落水前十天知道自己有一个未婚夫,可莫名不喜欢这个人,哭着闹着要苏家给她退婚,苏家不依,就想着跳水自杀威胁父母,本来只是想装装样子,结果却不小心真的失足掉了下去。

头好痛。

原本这个身体的主人真的是被宠坏了的任性大小姐啊。不过也不能怪她,她现在也才十四岁,记忆里来看连癸水都还没有来,要让没经历风雨的富家小姐一下子长大成熟懂事,接受父母婚姻,不太实际。况且从小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苏府二小姐是崇尚自由恋爱的,只想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还只做大。苏家二老以前满口答应了的,几乎什么都顺着她的意思来,就怕她不高兴。除了这门婚事。

这么一说,姐姐苏沐现在好像并不在这里。

好像跑火车跑得有点远了,恢复了一下心神,再次看向那个少年,颔首打招呼表示礼貌:“叶公子也在。”

叶一笙对这样有礼貌的苏暄显然有些不习惯,看着她的大眼睛总觉得看到了别人:“现在不叫我狐狸精了?”声音听不出情绪,苏暄却留了个心眼。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比自己想得城府要重得多,以后还是尽量不去招惹人家好。古代人这么早熟,自己之前现代二十几年活得就像个婴幼儿,只差喝奶粉了。

不过原来是这么叫他的吗。回忆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样,因为总是穿着白色,又长得太好看,所以她总说叶一笙是狐狸精,用媚术把爹娘的心给迷惑住了,所以才逼她下嫁于他。不禁哭笑不得,这么好看的狐狸精,放到现代不知多少女孩子抢着要。

敛了心绪,回道:“那是以前暄儿不懂事,以后不会再这样称呼叶公子了。”

在说出这话之后,不止是他,屋子里剩下的三个人,苏家父母和玉簪都惊奇的睁大了双眼。苏暄怎么了,落了次水,昏睡了四天,性格都变了?

苏暄大大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又补充道:“如果爹娘可以取消我和叶公子的婚事的话。”嗯,她也是崇尚自由恋爱的。虽然叶一笙很好看,可是她也没有一见钟情什么的,而且嫁给这种人,自己怎么被玩死都不知道。实际年龄比人家大个好几岁,唯一锻炼出来的只有自我防卫的本能直觉,知道自己的能力比他要差一大截,还需要再好好锻炼。

就像什么,快穿文里的女主一样?

苏父和苏母面露难色。

苏暄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心里暗自惊叹这个身体保养的真好,十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一点点的薄茧都没有。她边玩边道:“爹,娘,你们想啊,我现在才十四岁,以后不知道还能遇到多好的人。叶公子不过也才十六吧?我们都还这么年轻,这么就早定下来的话,以后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确定。你们坚持的结果也看到了,暄儿水也落过了。”话里带有隐藏的威胁,没办法,只能赌一赌苏家二老是不是真如记忆里那么疼爱苏暄了。

苏母踌躇着,缓缓说道:“暄儿,这门亲事我们都已经应允下来了,不是可以轻易……”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阵骚动。

看来这事情今天是解决不了了,黄了。

“暄儿怎么样了?醒了吗?现在有没有好一点?”温婉悦耳的女声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一下子就推门而入,外面的强烈的阳光忽的照进了房间,苏暄情不自禁眯起了眼睛。

“姐……”苏暄才刚发出了一个音节,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苏沐紧紧抱着怀中令人爱怜又令人头疼的妹妹:“暄儿,暄儿你没事就好,姐姐快担心死你了。”原本苏沐正在隔壁的城镇处理府中事物,听到自己的妹妹落水出事之后昏迷不醒,把手头的事务交代给下人后就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姐姐,我没事。”只是快被你憋死了。

察觉到自家妹妹声音有些奇怪,意识到是自己的拥抱太过让人透不过气,连忙松开了她,改握住了手:“暄儿醒了就好,姐姐真的好是紧张,路上都在想,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定要他人为此事负责!”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叶一笙。想来也是生气,自家妹妹美若天仙,按照苏府的实力想嫁个什么不好,除了进宫。但是爹娘非得要妹妹嫁给这个来历不明一看就老奸巨猾的少年,皮相好也没用,她也反对。

叶一笙见状微微挑眉,并不说话。自从他和苏暄的婚事定下来后,苏沐对他意见一直都很大,早就习惯了。

“姐姐言重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苏暄看着面前不过十六七的少女,明眸皓齿且皎若秋月,可能是因为要帮家里处理事务皮肤并不如苏暄的那样白皙,但是依然有着掩盖不住的美丽,睫毛长的甚至可以在脸上看到光照下的阴影。

只是这短短的醒来的半个时辰,苏暄就感受到了之前二十多年都没有感受过的如此之多人与人之间的暖意,什么身体上的苦楚都不值一提。她忍不住伸出胳膊抱了抱眼前的苏沐,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苏沐突然被这么抱一下,自是高兴的不行,脸上笑开了花,道:“我都依你的,最重要的还是暄儿平安快乐,对姐姐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苏暄点点头,刚想再继续说点什么,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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