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启言再次清醒的时候,已是隔日。
太医们欣喜若狂,皇贵妃一早便派贴身女官来医官院,笑吟吟的询问为何人没事却还未清醒,再顺便叹惋医官们大概太忙了,没时间多照顾李家公子。
谁敢不认真看照容家关照的人啊,定国公容家可是一等一的名门勳贵!莫说世袭正一品公爵位了,更何况定国公还是自小被丢军营,领实打实军功爬上去的大将军官职,皇贵妃还极富圣宠……他们不但不可能不照护,反倒费尽心力,太医们觉得很冤枉。尤其是因年岁高,且圣上多年龙体安康,而已多年不夜宿医官院的何太医更是老泪纵横。
於是当李老司徒和身为国子监祭酒李老爷在退朝後过来领人走时,看到的是医官院们众太医一片解脱的脸色。
容晔刚好错过李启言清醒。
自从昨日她得知自己误会了皇帝姑丈,并且还偷骂他非常多次,脑海中还将他刻划成卑劣小人很多年後,向来没心没肺的她感到了愧疚。
安景帝由於多年来独宠皇贵妃,因而子嗣单薄。除了早年皇后顾氏所出的太子戚习辉和二皇子戚习耀以外,在皇贵妃容锦华入宫後便唯有公主戚若宸。故而安景帝对容家双胞极其厚爱,三不五时的赏赐或者是趁回京时便爱召入宫中看着其和皇贵妃相似的面容享受「天伦之乐」,且最为宠溺的便是容晔,每当听着粉嫩的女娃儿娇嫩嫩喊姑父,安景帝便无视身边众下人开始拐骗容晔喊爹来听听,当然也无视了当时还是世子且在一旁听到脸很黑的容千禹。
容晔当时年纪小,被拐骗了几次喊爹,还差点受封郡主,幸亏容千禹抵死不从抗旨安景帝方才作罢。在六岁那年被自家爹爹和姑姑联合欺瞒後,脑袋瓜自小就转很快的容晔就开始不对劲了,她觉得怎麽看姑父怎麽贼,斜看近看远看都是坏胚子,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这个坏人欺侮姑姑,便开始不愿意亲近安景帝,当时安景帝还消沉了好一阵子。
於是当发现都是误会之後,容晔觉得自己好像太过分了,这其实就是个被姑姑迷的神昏颠倒的傻子,为了弥补,当安景帝昨夜回到紫华宫要和皇贵妃用晚膳时,他得到容晔释出的善意讨好,安景帝龙心大悦,隔天下朝立刻又来到华阳宫要享受久违的「天伦之乐」,硬生生拖延了容晔要去医官院的脚步。
当容晔终於摆脱把小侄女当大女儿养的安景帝,得到的却是李启言已经被李家人接出宫的消息。
「李公子身体还好吗?」她问前来回报的女官。
「李公子情况目前稳定,但体寒之症依旧,太医说尽人事,听天命。」
她抿唇,「帮我安排,我要出宫。」
李启言回府後,李夫人和几位弟妹都来看望过,在众人都走後,他仍坐在房中雕花椅上,手上捧着银白色鎏金竹纹袖炉。
他在府中的地位是有些尴尬的,虽为嫡长子又天资聪颖,但却体弱被断言活不过廿五。偏偏近日又深得圣上厚爱。
李家自他病发後便开始培养庶弟李启安,倘若他真回天乏术,便让母亲将其过继到名下。
长期病痛的折磨下,消磨的不只是他的健康、抱负,更多的是他求生的意志。这种时候反而能将许多事情看得更清楚了。然後渐渐的竟然开始有些觉得讽刺,除了他以外的人,大概都已经接受,并且在等待他再也醒不来的那日。
每日的清醒都仅仅是在倒数,旁人眼神中的怜悯更令他觉得自己可笑。
生无可恋,死亦何哀?
但那盈满担忧的瞳眸却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样倾城又熟悉的样貌,若为容家人,必定是容家最小的千金,容晔。
然後他想到当日她送他上马车的景象。
她说她是容骅,还着了一身男子衣裳,他原也是未起疑的,偏偏风吹拂时看到了她盈润耳上的耳洞。
他忍不住闷笑,而後又轻叹了口气。
若他死了,她也许是会难过的吧。
李家为书香世家,子弟们除了李老司徒之外其实官品皆不高,但胜在门生无数,李老爷接任国子监祭酒後,李家於文人间更是备受推崇。
既然为文人推崇,想当然尔李家定为朝中清流。以正直忠臣闻名,其子弟心性皆文静尔雅。
於是作为奸细的素罗在李家这几年过得很滋润。
没有其他权贵人家的勾心斗角、没有主子古灵精怪的刁难,虽然有几个妾室和庶子蹦踏,但大齐除了祖训只允一妻的容家以外,哪户人家没有个小妾呢?
所以素罗觉得自己这几年的生活还是很舒心的。
他以假身分入李家为奴七年,一年之後想方设法到了李启言身边做小厮已六年,虽然这几年人生对他而言是养老,但是他做为容家一流清影卫的自觉还是有的。
所以当他看见刚从皇宫回府的李启言时,他立刻发现不对劲了,成日捧着书卷和奏章李大少爷竟然坐在房中发呆了好几个时辰!
素罗觉得很可疑,他决定先记着,晚上再好好跟主子报告,当他还在思索是不是哪路的狐狸精在路上勾引了李启言以致他神魂颠倒时,长廊上李家管事匆匆过来通报,容家公子容骅投帖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