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第五天,「7989」依然没出现。
小春的调查能力果真不凡,没几天工夫就查出来了。
「恭喜恭喜,你没有活见鬼,『7989』确确实实生存着,大人可以宽心了。」
得到小春的证实,他终於松了口气,也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赧。
「存在是存在,不过她这几天重感冒,都在诊所休养。这个女孩子平常就营养不良,稍微感冒就很严重。喂,你不会想拎水果去探病吧?」
小春见他面露担忧,怕他干出疯狂的事。
「我可真要提醒你,千万别发神经拿自己饭碗开玩笑。我知道你喜欢她,不过这世上有些人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有缘无分呀大哥。」
「这个我明白。」
「为了让你死心,只好再给你一个晴天霹雳───据说那女孩犯的是超级重罪,是咱们监狱里数一数二的重量级人物。搞不好你退休了她都还没出狱哩!」
「真的吗?你怎麽知道?莫非看到资料?」
「我哪有本事看资料。这些都是从楼长那里打听来的。」
所谓「楼长」指的是楼层主管。监狱里一共有四栋监舍,每栋有一位监舍主管;二楼到五楼是犯人的房间,每层楼有一位楼层主管,她们都隶属於管理科。
小春人缘好,又经常帮管理科外出买东西,请吃零食甚麽的。「7989」的楼长恰好是他的熟识。
「那个楼长你应该也知道。一百八十几公分,超胖,总是把警棍斜背在肩上那个。有印象吧?」
他记得这号人物,长得活像一座铁塔。因为太胖了,警棍挂在腰际会整根翘起来不好看,所以像把剑似的背在肩上,杀气腾腾。
有时管理科或教化科的会到操场巡视,目的在了解犯人的生活状况,比如谁缺乏运动,谁是意见领袖,谁又在画地形图等等。当然也有维持秩序的意思。
他执勤时偶尔也见过这位楼长在操场巡逻。
「她怎麽愿意告诉你?难道你送了红包?」
「也算红包吧,两个草莓泡芙,一杯大珍奶去冰。那个肥婆───只能在背後这样叫喔!她超八卦的,没聊几句就自己全招了。不过她官还不够大,也没有看资料的权力,所以甭说不知道『7989』到底犯了甚麽罪,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也没必要问。知道名字就会发生感情,发生感情就不好管理了。这你懂。」
「嗯。」
「肥婆说,她是个很内向的孩子,从不主动找人说话,一次也没有找过辅导员,嗯………好像没信教。不过别人找她聊天倒是很礼貌的配合,偶尔也会开怀大笑,可她绝口不谈自己的事,对任何人事物都不予置评,也从来不说自己是冤枉的。生活方面一切正常,无不良嗜好,没闹过事。」
「肥婆说她从来没有访客,没有任何亲友来看过她。很多囚犯都在墙上或桌上摆亲人的照片,或者写信。说起来真可怜,这方面她是一片空白,没人写信给她,她也从不写信,连哪一天生日都没人知道,好像专程来坐牢似的。」
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过往,而且是极端事件,极端到必须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他心中的好奇更加深了。
「没人找她聊天的时候,她就自己一个人在房里看书,或者去操场散步───这个你知道。她的生物时钟很准,时间一到就进行下个动作,从不熬夜,早上也不会赖床。还有甚麽………对了,她连食量都很固定,饭只吃三分之一碗,菜只吃两样,全素食。还有,她很爱乾净,每天都要洗澡,一天不洗就会脏死似的。上星期锅炉坏了没热水,她还是坚持要洗结果就感冒了。」
原来是洗冷水澡感冒的。
「大约就这些吧。除了内向吃素爱乾净,其他也没甚麽特别之处。坐牢的很多都很内向,成天关在笼子里转来转去,谁都会变内向的。」
小春转述的细节,让「7989」的形象更为清晰。然而他心里的疑团却愈发扩张。
「肥婆有问唷,问我干嘛打听『7989』。」
「那你怎麽说?」
「我照实说了。」
「你居然出卖我!」
「这种事我不说她也猜得到。我要是不说,肥婆还以为是我自己有兴趣呢,那怎麽行,我怎麽对得起千千万万粉丝。放心啦,肥婆绝不会把你的心事说出去,当然也不会告诉『7989』。」
「呃,既然她能保密,也许………」他想到一个可能性。
「你不要图谋不轨喔!」小春瞪眼说。
他沉思良久,犹豫不决的样子,小春知道他接下来会说啥。
「能不能请你再帮一个忙……………」
「靠!我就知道!恋爱的人都是疯子,无论你是条子还是贼。你想怎样?」
「帮我交一封信给她。我想…………」
「你休想!传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犯人的信件都要严格审查吧,保安科那边会一封一封拆开来,一字一句地读,有问题的信直接就给退了,囚犯写的问题信也出不去。典狱长非常重视这种事,绝不容许走私。要是偷传信件被逮着,你、我、肥婆,都免不了记过,你搞不好连饭碗都砸了,不值得阿!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偷传情书是青春期干的事………」
「算了,当我没说。」
他低着头喝闷酒。两杯啤酒之後,改喝威士忌。看他那样,小春心里的确有些动摇。
小春自己也恋爱过,明白那火一旦开始延烧就会无边无际的烧下去,非把胸中的热情燃烧殆尽不可。等热情烧光了就冷静了,就会想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每个人似乎都得烧这麽一回,或早或晚而已。
「你是认真的?」小春试着问。
「嗯。」
「宁可砸了饭碗?」
「我也不想把事儿闹大,万一丢了工作,以後也见不着她了。」
「对罗,我劝你还是安分点,就像从前那样天天瞧着她就好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在一方,还算甚麽伊人…………」
这时,酒吧老板娘走过来搭讪。
「你们在聊甚麽?好像死了爹,脸这麽臭。」
小春骂道:「去你的!爷们聊甚麽干你屁事。再给我来一手啤酒。」
「别,我不想喝了。」他说。
老板娘叉手往小春面前一站,娇斥道:「怎麽不干我事?在我的酒吧里都是我的事。瞧你们俩臭条子的脸色,一定跟女人有关吧?这种事我看多啦,为情所困都是这付德行。来来来,我跟你说…………」
老板娘斜倚在他肩上,满斟一杯酒。
「爱情这玩意儿是最要不得的,随随便便就把人弄死,啥时候来啥时候走,都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呀你!千万要小心,别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到最後才发现啥都不剩,只留下一个填不满的空壳,每天拼命往里头倒酒,没有满的一天。」
老板娘的话里颇有些自伤。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没爱过,你这辈子也白活了,也是填不满的空壳。姊说这话你听得懂吗?连我自己都不太懂呢………哈哈哈!」
一会儿老板娘就跑去别桌,聊起别的话题。
酒吧打烊时,俩人已醉得东倒西歪。临别时小春忽然说:「算哥们上辈子欠你的,写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