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厢型车刚经过台南仁德交流道,一阵Line讯息音,原本在後座昏睡的马雅苹坐起查看後突然大叫,「不好了!菜摊的张妈妈说,我爸跌倒了!怎麽办!」
黄金格沉着回应,「现在已经过了往台南高铁站的交流道,我们去嘉义站。」
他将车子切换到内车道,加速前进。
不久後,厢型车俐落转进高铁嘉义站的临时停车区,马雅苹跳下车,黄金格按下车窗大喊,「如果情况很糟,要打电话给我啊,我会赶回去的!」马雅苹挥挥手,「知道了!你们继续,不要因为我中断了考察之旅!」而後她转身快步跑进高铁站,路灯下她的身影变得好小好小。
「我们要开回桃园吗?」我问,接下来只有他们两人一起出差,感觉有点不恰当。
「你说呢?你不想去的话,我们改天再下嘉义。」黄金格把问题扔回来。
我犹豫着,正要开口说出「我们回去吧!」,手机Line讯息声响起,又是研究室的群组。
「明天要开会~提案秋冬服装发表会的公关活动~~大家帮帮我,有什麽好的点子吗?」不必看娃娃大眼妆和粉红洋装的头像,我也知道只有洪仕雯会大言不惭地求救,是怎样?整个研究室都是你的工具人吗?我滑开Line视窗画面,把手机扔回包包。
不需画分析表,我也知道该如何走——「继续吧,毕竟我们都跟人家订房了,经营不易,取消很不好意思。而且,我只有一个暑假,再不早一点确立蓝楼的方向,暑假结束前很难做出什麽具体建树。」
黄金格点点头,继续开车,当我们抵达嘉义旧北门火车站附近的「觉得书旅」,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这间木造老旅社,没有柜台,一进门就是一个木制老书架环绕的小客厅,几张古董皮质沙发椅闲闲地错落在书阵之间,坐在椅子上的人们,有的啜饮咖啡,有的翻书。
一位长发及腰、身型圆润,身穿蓝染宽松洋装的女子,起身迎接我们。
「是老板娘吗?」黄金格打招呼。
「别叫我老板娘,叫我『内将』就好,内将是日文,旅馆、居酒屋老板娘的意思啦,但感觉更亲切也不会被叫老。」内将殷勤招呼我们,「来来来,行李放着,重要东西带着,先去吃点东西再来check-in吧!」
内将还塞给我们一张「觉得好好吃地图」,我和黄金格,还来不及打量这栋超过六十年历史的木造老屋,肚子此起彼落的咕噜声,让我们不得不就近选了「觉得五颗星好吃」的日式居酒屋,穿过蓝色门帘走进,居酒屋里灯光暖黄,客人坐满了九成,我们只能并肩坐在板前的座位。
「给你点吧!」我把菜单交给黄金格,黄金格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店员:「这一页的串烧⋯⋯每种各来一个⋯⋯」他转头看我,「你有什麽想吃或是不吃的吗?」
我正要点和风生菜沙拉,这时店员送来招待的小菜,我瞄了眼托盘上其他客人点的清酒,我想起白苡茵的提议——灌醉黄金格,让他酒後吐真言——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是什麽酒?麻烦来两份。」
装在两个白瓶子中的獭祭清酒很快就登上餐桌,我帮自己和黄金格倒了一杯,瞪大眼盯着他,看他什麽时候会醉——我的酒量可是很好的。
「这酒真好喝。」我一饮而尽,黄金格按住我的手,「你喝太快了,慢一点,而且你还没填饱肚子就喝,很容易醉。」
「才不会,我酒量好得很。」
「你什麽时候⋯⋯你怎麽这麽会喝酒?这也是C大企管所的训练?」黄金格轻啜一口酒。
冰清酒酸甜又温和的口感,让我放下戒心多喝了几口,我觉得身体在冷气下却整个暖了起来,肩膀放松,也扯下马尾上的发束,觉得肩膀上沈甸甸的人生重担、蓝楼不明确的未来、黄金格的演化之谜,甚至盛子译那双单眼皮⋯⋯似乎都可以暂时丢到一边了。
「你常跟男生这样喝吗?很危险的,不可以。」黄金格一脸严肃,我笑了,声音有点飘,「怕什麽?你如果敢对我怎样,蓝子谒的幽魂不会放过你唷。」
黄金格一愣,我心里一横,既然白苡茵说黄金格喜欢我,就试探一下黄金格吧,「我想,你不会对我怎麽样吧,你知道吗,我们研究室的同学都叫我『黄总』,有次我听到男同学们说,想到我,就想到是不是欠我报告资料没缴,全身紧张,只差没站起来立正站好,就算我长得再漂亮,他们也硬不起来。」
「噗——」黄金格听了我的话,差点喷出口中的清酒,他伸手摀住嘴,「黄玉清同学,你喝醉了,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不要浪费酒,獭祭很贵的。」我抽出一张面纸,热心地帮黄金格擦拭嘴角,黄金格呆住了——干麻表情那麽惊呆啦?我黄玉清是很热心助人,只是不喜欢高调宣扬,大家就以为我冷漠!
「你喝醉了就会这样吗?」黄金格神色变得很严肃,「这样不行,别在其他人面前喝,太危险了。」
「我~没~喝~醉~过!」我更加认真地辩解,「我真的没醉!」店员送上菜,瞥了我一眼,可恶!他的眼神分明就是「你喝醉了还说没醉」。
我迅速拿出包包内的笔记本,拉住店员,「我真的没醉!我可以帮你们店画一个斯~~袜特分析图哦~~」
黄金格拉开我的手,向店员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用车子来比喻,盛子译的涂装和车型好像蓝子谒啊!但是内装和引擎什麽的,你比、较、像、蓝、子、谒。盛子译的店好冷清,呃,其实林檎咖啡也是啦,但是你跟蓝子谒一样,是天生的『生意囡仔』,你爸知道吗?你妈知道吗?你的槟榔西施女友知道吗?」
「我爸妈⋯⋯已经不在我身边,而你说的槟榔西施,早就分手了吧。」
「对不起,很抱歉,呃」我打了一个嗝,「你说说看,你为什麽可以这麽像蓝子谒?黄肿,你说,你给我说清此——」
欸欸欸,我怎麽发音不太标准了?我好歹也是广电系出身的欸!
我伸手想戳黄金格手臂,但我想起大仑游泳池晨泳大妈们,她们好像很喜欢戳黄金格胸肌齁?我也来戳戳看好惹。
我伸手一戳,嗯,坚硬但有弹性!很好!手感不错!我又将手掌放在他胸肌上比一比,哇!这胸肌比我的手掌还大!难怪大仑妈妈们爱不释手!我都感觉我雌激素指数上扬了不少!哈哈哈!
黄金格涨红了脸,轻轻拿开我的手,「玉清,不要这样⋯⋯」
「蓝子谒和你比过胸肌大小吗?哎唷,你说说看,你们之间有没有友情以上的感觉?」我忍不住说出自己的乱猜,笑得咯咯作响,黄金格表情看起来超级无奈!
嗨了一会儿,忽然一阵悲伤莫名袭来,「啊,如果蓝子谒是因为花心劈腿和我分手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恨他,不要这样不明不白突然离开,还是因为救人⋯⋯」
我拍桌大喊一声,「我根本没办法恨他啊!」我想我应该拍得很用力,清酒瓶也微微震动了。
语毕,我趴在桌上,眼泪奔流下来,没想到,我就这样说出这句埋在心底多年的怨言。
我怎麽感觉好轻松⋯⋯我怎麽眼皮沈重,觉得有点想睡⋯⋯
朦胧中,有个极低极低的声音轻轻在我耳边说话。
「玉清,是我对不起你⋯⋯让你这麽伤心⋯⋯」
「嗯?⋯⋯」我撑起脖子想听清楚,但马上又砰地一声倒在桌上。
这是我的额头撞到桌子前,最後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