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照他吩咐,帮他点了一份火腿蛋饼,直到那份蛋饼和豆浆都做好送来,老四还没出现。今天风有点大,紧盯那份早餐的我开始担心它会凉掉,於是换到桌子对面的座位,背向店门口,帮他的早餐挡风。
不久,老四手拿车钥匙走到我面前。
我对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同时听见邻桌同样是大学生年纪的男生这麽恼憾地低语:
「人家有男朋友了啦!」
男朋友?难道我刚刚的脸是在等男朋友的表情吗?
我下意识将笑意收起,老四往椅背靠、翘起脚,一坐下就是大老爷的姿态。
「干嘛背向外面?你觉得我光凭你那颗头就可以认出你坐哪一桌吗?」
「都认识我这麽久,这点不难吧?」吐槽完毕,我还是老实跟他说在帮他的早餐挡风。
他听完,哼笑一声,似乎觉得这想法很可笑。
「想吃热的,可以叫店家重做啊!」
「你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也不要浪费钱和食物,反正我有好好保护你的早餐,快吃。」
「你保护了我的早餐。」
他把我的话重覆一遍,还冲着我笑,那笑容几分戏谑、几分感动,太无懈可击了,弄得我都快管不住嘴角上的欢喜。
老四很听话,也真的很饿,眨眼间就吃光一半的蛋饼,这时我的萝卜糕终於送来,外加一颗半熟荷包蛋。
荷包蛋覆盖在萝卜糕上头,我把蛋黄戳破,等亮黄黄的蛋液流到盘子上,才夹起一块萝卜糕,沾了酱油膏和蛋液一起吃下去。
老四目睹完我那有如仪式般的吃法,蹙起眉头:
「你根本是蛋黄控吧!白饭也加蛋黄,萝卜糕也加蛋黄。」
「好吃嘛!」
我洋洋得意噘高嘴,又吃了第二口,分外感动:
「哇!这家萝卜糕好好吃,我喜欢有加虾米的萝卜糕。」
「是喔?我好像有好几年没吃萝卜糕了。」
老四瞅住那盘萝卜糕,双眼奕奕发亮。
「分、分你吃。」
才说完,他毫不客气就抄走一块萝卜糕,吃得津津有味。我有些坐立难安。这是我第一次分零食以外的食物给男生,分盘子里的东西给别人是一种亲密的举动,而我和老四又没有这麽亲密。
「要还你一块蛋饼吗?」
「不必了!」
我匆匆埋头,佯装要专心吃早餐,深怕他和我玩起交换食物的戏码。
当我努力吃着萝卜糕和荷包蛋,老四却拄起下巴,斜歪着头,含笑看我。
「干嘛?」
酱油沾到嘴巴了吗?我下意识用手指擦抹嘴角。
「不是那里。」
他的手指靠过来,停栖在我额头上,用大拇指指腹搓抹两下。
「没洗乾净,还有一点紫色颜料在额头。」
我想,我应该礼貌婉拒,表明自己来就可以……
却没有那麽做。
我很能鲜明感受到他略略粗糙的男性皮肤正碰着我,我不习惯那份触感,也不习惯他温柔的对待,然而我最不习惯的是,暗自眷恋着什麽、期待着什麽的自己。
「小西说,你在我头上乱写字,你写了什麽?」
我随便找话题打破沉默。老四稍微停手,他深邃的眼眸先是闪过一丝慌乱,随後又逐渐凝止,止在我的脸上。
世界变得空白。
「忘记了。」
老四用敷衍我的口吻,三两下结案,然後收回手,重新拿起筷子,语带威胁:
「吃掉就没有了喔!你真的不吃?」
我瞄瞄那块晾在他盘子里最後一块蛋饼,笑笑,用我的筷尖夹走它。
「要吃。」
空气间的流动,好像又恢复正常了,不会紧绷,不会空白。我喜欢和他像朋友之间的相处,既轻松,心脏也不会胡乱作怪。
老四和我一起窝在这间中式早餐店,让他暂时看起来跟小老百姓无异,我们聊天,中间斗个嘴,有时会默契地同时啜饮起豆浆,然後相视一笑。
瞧,做朋友多好!
这时,店外有人认出老四,听到女孩子提高音调呼唤他的时候,那三个女生已经走进来了,直接走到我们桌子旁边。
三个女孩里头大概只有一位和老四认识,她的笑容最灿烂,也把我打量得最仔细,评估过我没什麽威胁性以後,便和老四攀谈:
「你怎麽会来这种地方吃早餐?你吃什麽?」
这种地方?哪里不好啊?
「想吃中式早餐啊!这间做得还不错。」
「真的?那你到底吃什麽?下次我也点一份。」
那女生俯下身,扫视空盘,真的很想知道老四点了什麽来吃的样子。那时,我闻到她身上清新的花香味,还看见从她纤细的颈子滑下项链坠子,是精巧的爱心形状,认出那是我帮忙老四挑选的耶诞节交换礼物。
原来老四的礼物被她抽到,看来拜它所赐,这外系女生得以认识老四这位大名人。她一直无视我的存在和老四的臭脸,拼命找话题跟老四讲话,最後扯到一枝彩绘笔。
「那天我们不是在你家开趴,然後打麻将输的人要让大家在脸上画画?我带去的彩绘笔少一枝紫色的,你有没有捡到?」
听她这麽一提,老四恍然大悟,和我对看一下,我却不由自主别过头去。
「有,在我家,那枝笔是你的啊……我再找时间还你。」
「我等一下没事啊!可以去你家拿。」
也不知道她是当真还是说笑,总之她话接得俏皮,歪头微笑的模样也动人极了。
「我先回去,你们聊。」
我拿起外套起身,老四一听,也跟着站起来。
「你不是还要牵车?」
「呃……这里离我住的地方比较近,小纯应该很担心我,我先回去好了,再叫小纯载我去牵车也可以。」
「那我载你回去比较快。」
「不用了,你们还要处理彩绘笔的事,我先走,掰掰。」
我几乎是用逃跑的心境离开早餐店,连那女生身上的香味都对我有攻击性一样。临走前,那个女生终於对我感到好奇:
「她是谁?你们班的?」
我什麽人也不是,真要说的话,我是帮老四打扫的人,可是这是秘密。老四也曾送我一条星星月亮项链的,但也被我弄丢,那麽,说我是老四的朋友总可以吧?
然而,我一秒钟也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我讨厌看见她戴着老四送的项链,讨厌得知原来老四用来画我脸的彩绘笔是她留下来的。
这种厌恶的感觉,比起先前那些脸红心跳,更令我难以忍受。
这是哪门子的朋友……
我在一阵快步疾行後,终於在某个不熟悉的路口停住,面对自己迟疑不决的双脚、四周没见过的建筑物,忽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好。
愈来愈不像自己,愈来愈不了解自己,还在犹豫该往前还是後退的时候,已经哪里都不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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