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又是自习课，他问她是否要一起进城。
自从她听到这对熊猫姐弟的对话後，对他实无好感。但想起爷爷对她说的话，便忍耐一起走。
「你为何履试不中？」她现在连老师都懒得称呼。
他诡异的笑着，道：「千言论下了十来个错字。」
「错字？」她瞪大了眼，「你写了十来个错字！」
他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又又，你可知当今那朱元璋轻视百官，凡作官的一有过失，哪怕再怎麽微小，轻则当众羞辱，重则满门抄斩。文武百官伺候这个似乎心里不太正常的人，每每朝议，则修遗书，与妻诀别，挥泪嘱咐家中幼小。而考究各朝之官俸，本朝对待文官最是轻贱；这官嘛，在这时代，不当也罢。」
「你称皇上为朱……朱……」她张大眼，「你还当众说他，说他心里……心里……」
「心里不正常吗？」他微笑道，「你跟着我学了这十来天的课，可有听我讲着忠君之论？」
她低了头，沈思良久，道：「确实没有。总觉四书中有些篇章或言论，你总是跳过不教。」
「好的东西当然要教，但是，有些偏狭的思想还是跳过吧。但也不能跳得太明白，总之，学生自悟吧。为何老师要跳过？学生没问，而作老师的太过批评古人却也失格，因为大家总觉得圣人都是对的。我辈平庸，又如何能挑圣人之毛病？」
她心道：「我已经够傲高了，想不到眼前的这个人连古圣先贤也不放在眼里！未免也太目空一切。」
「请问，你自比何人？何人才是你眼中的圣人？」她试探着问。
「又又，你记住这一句话，」他微笑道，「人生短短不过百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角色。自比何人又是如何？又何必去跟别人比？即使是圣人都得吃农人种的稻米才能过活。对我来说，农人是圣人，又或每个人都是圣人。我们人生在世，尽己本份者，为苍生有过付出者，哪怕再怎麽微小，都是圣人。而这世上唯一不变的传承，是爱。爱才能化育万物。」说着，他往前走，又转头道，「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城中街上，他突然止住脚步。
「你看到了什麽？」他问。
「热闹的大街。」
「我看到满满的爱。」他指向一边在购买食物的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那位母亲在张罗着如何喂饱全家大小；而那位在卖她东西的男子，则也在为如何填饱一家老幼而打拚。」
他又指向一位挑材的壮汉道：「那人为其他人带来了赤热的温暖。你知道从郊外背那两梱木材有多麽沈重吗？有一阵子我也做过这行买卖，但没几天就无法持续。我身子小又力气不大，卖不了那种力气。我佩服他，没有他的卖力，城中家家户户难有炊烟。」
他说着，望向她：「这就是爱。这东西一直世世代代传承下去，而且一直化育万千。几千几万年了，这爱的传承化育在此。」
他顿了一下，又道：「这些，才是天底下最美的风景。所以不管你以後的夫壻是何人，记住：只要他有爱，不管他长得美丑，你就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挑夫壻当然样貌不能太差，丑的怎嚈得下？」她心下不以为然，口问：「那如果未来师娘很胖，胖得像那——」她指着不远处的一头猪圈的猪，「是否也『不问美丑』，有爱就好。」
「唉，你讲到我的痛楚了。」他转头看着她，「我父亲常送吃的给大家，你看过他，长相是顶不错的吧？」
「是不错。」她道。心叹：「若你有你父亲几分像就好。不过眼神倒很像。」
「所以老师自幼看惯美丽的人，就连我家姐妹也出落如池中芙蓉。这种家道传承，唉，叫我去爱上母猪，唉，实在有些难。」他长叹了几声，似乎自比潘安，「所以，很多东西谈归谈，真正要做到，实在也难。凡事讲个缘吧，若有缘，母猪也赛貂婵。」
「你自己一点也没遗传到你父亲的优良颜值，你自己也是猪公啦，臭屁第一！」她眼中带气的看着他，嘴角向下一扯。
她道：「听说你已订婚，婚配对象何家么女我见过，长相平庸，前不久又自己搞失踪了，趁此时你不如退婚，早点抽身，以免日後『嚈不下』！」她不知自己为何讲得如此直白，心中也跳了一跳。
他有些讶意：「你怎麽知道我订婚与何家？」
「我爷爷说的，他老人家与何家爷爷交情很好。」
「我订婚对象失踪了？」
「对啊，听说不满家里的这项安排。」她随口胡扯。「加上长相平庸，不如退了。」
他看着她，诚恳的道：「即使她长相不佳，但仍是何家十几年的掌上明珠，是人家的养了十几年的心肝宝贝。吾辈作人不可执着皮相，更不可在人家失踪时做这失德下井落石的烂事。又又，人心的美才是最永久的，过了几十年後，不管是美是丑，都会变老变得一样丑。当你变老了，你的伴侣之所以还爱着你，是因为你的心美。所以，当你命定的那人出现，当那人出现时，外貌是其次，更不可以劝人分离。我只要你记得：厚道就是爱，宁愿伤害自己，也不能伤害别人；更何况那是你夫君。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看着他，一时无语，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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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窗外虫鸣，她孤坐独思，心中一直反覆着白天与他的对话。
今天回家时，她讲他的话，关於爱的阐释给爷爷听。
「没错。」爷爷抚须微笑，以为是自己孙女的领悟，颇为高兴，「你要记住今天自己这些领悟的，如此便能夫妻和谐。」
她没想到关於爱的真谛，竟是那只熊猫解释予她。
「这是个什麽样的男人？」她心想，「听他对士途与当今皇上的口吻，有意无意的露出不屑一顾，让人感觉是颗酸葡萄，因为吃不到所以酸言酸语。明明是个庸才考不上榜，却又假清高。明明是熊猫却自比潘安。切！然而他今日在大街上对我的长谈，有那麽一阵子，我何亦芃竟然觉得这男人也不怎麽丑。这是怎麽回事了？这熊猫明明长相平庸不是我的菜。他那黑眼圈，白天里看起来都像没睡醒，他不过是只熊猫！」
转眼，她又想：「可是，即使他听闻我长相平庸又失踪，却又不离不弃，甘心等待，一点也没有要退婚的意思，又让人觉得温暖。」
就这麽思着想着，不觉困意一来，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