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同时、大家均发现这一对情侣间的不对劲,而自称摩砂晴实首席弟子的汤浅次翔、在感受的程度上,又比其他人快了一拍。
「呐呐、鸠山小姐,前辈最近是不是怪怪的呀?」观察好几天,终於憋不住疑惑的他、趁着摩砂晴实不在的场合,赶紧抓人来问。
「怪?怎麽说?」直觉想反驳「他有正常过吗」的鸠山由希及时踩刹车、於脑中快速地思索了数秒。
「最近他都没有纠正我的错误耶!」这对一向视工作犹如神只般神圣的摩砂晴实而言,实为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现象,难怪一天内总习惯被念上多次的汤浅次翔感到不适应。
「你这麽想要被他抓小辫子?」白了对方一眼、再赏其一记响亮的手搥,但无法否认他十足敏锐的观察结果──摩砂晴实近日的确颇为反常。
要从那种平日不多话的人身上察觉到异样,须具备敏锐的观察力,能被汤浅次翔这种少根筋的人看出端倪,足见事态之严重性。
「没有啦……只是,就觉得好不习惯。」搔搔头,「他会拿错(缝)线跟刀片的号数、搞错往生者的照片和忘记家属特地交代的服饰,这些错误根本不可能在前辈身上发生嘛。」莫怪他这般惊讶。
果然不寻常。鸠山由希暗忖。
见她没反对,直接当成默认,汤浅次翔乘胜追击:「前辈是不是失恋啦、还是感情发生危机?」这是他左思右想、苦恼许久所思索出来的结论。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有什麽原因可以让一向严谨的前辈犯下这种初学者般(诸如自己)程度的过失。
「这麽说来,」低头细吟:「他最近好像发呆的次数变多、整个人也容易恍惚闪神……」抬头,猛一看到眼前一张好奇万分、亟欲探就内幕的容颜,劈手又是一记爆栗:「干嘛啊你、认真工作啦,别以为摩砂不在就可以偷懒!」
「唉唷、我哪有──」捂着发疼的後脑勺,汤浅次翔哀怨地替自己抱屈:「我只是关心前辈嘛、打这麽大力,变笨了怎麽办……」嘀咕:「怎麽你们都这麽粗鲁啊。」老爱打他的头。
「你以为自己本来很聪明吗?!」轻挑了挑眉,嗤笑一声,「你女朋友会跟你交往,应该是所谓的互补效应吧。」言下之意指他太高估自己的智商了。
「啊咧、什麽话!我们是所谓的『物以类聚』啦!」鸠山小姐虽然不若前辈那样沉默(反之还很多话),却异常毒舌,久而久之,心脏被她训练得愈来愈强壮、反驳的功力也益发深厚。
「好好好,好一个物以类聚。」摊手,十足不屑样。见对方挂上一张苦瓜脸後,欺负够本的她才善罢甘休,「是说,原来你那个脑袋也偶尔有精明的时候,竟然看得出来摩砂那家伙的异状。」
「因为我很关心前辈嘛!」难得被夸奖的汤浅次翔马上忘记数秒前遭受调侃的委屈,得意洋洋地表示。
「啧。」鸠山由希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不过,在这位後辈的提醒下,她更确定自己没会错意──摩砂晴实真的不对劲,她决定找机会弄清缘由。
当然,比汤浅次翔聪明数百倍的鸠山由希绝不会自讨苦吃、笨到直接去问当事人,她心知肚明、依照他那闷葫芦的个性,铁定问不出个所以然。
而几乎在差不多时间内察觉不对的众人,看来都抱持相同的想法、私下串起一个连络网,交换着彼此拥有的情报。
夏川京介则是被推派出来的代表。
凭着多年相处下来对摩砂晴实的了解,大概唯有他才能巧妙地从这人口中推敲出原因。
「你和小潮吵架了?」明人不说暗话,他没打算用迂回的方式来探查。
「……」虽说对付摩砂晴实不适合太复杂的问话方法,但过於直接亦不一定可引来回应。
「你们的反常已经众所皆知了。」特地用复数来强调。
换句话说,潮见了那头同样有明显的反常、程度足以让大家发现他们之间的异样。从他间接带来的讯息中得知,摩砂晴实不禁皱眉,「我们没有吵架……」即使不具丝毫说服力。
「你们在沟通?」忍不住失笑,「不会真的觉得吵架是种情趣吧?」受了奈子先前那番话的影响。
「……」别开头。
「晴实!」这次他别想用任何方式逃避话题。
「……」依旧沉默。
与其说他不想讲,夏川京介倒认为他是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他换了另种方式询问:「你想和小潮分手了?」
「没有!」果不其然的立即否认。
「那怎麽会提到分手?」幸好他没想要毁了众人当初费尽心思替两人私下举办婚礼的苦心。听到这个答案,他饶是满意。
「……我没提分手。」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错,为什麽会被如此注解?他有些懊恼。
「那、你是说了什麽会让小潮误会的话吧。」这个可能性最大。夏川京介从他的思考模式推敲。
「……」一贯的无言,摩砂晴实紧抿唇瓣,似乎已不打算再回答,无论对方如何逼问都徒劳无功。
搞得夏川京介又气又无力,最後微恼地拂手离开摩砂家。
※
数天後几名友人在夏川京介的号召下,一同约在某间有包厢的居酒屋碰面,摩砂晴实也被强迫出席,於现场看到其他人,习惯面无表情的脸孔似乎瞬间阴沉下来。
众人则面面相觑,不懂夏川京介葫芦里头卖什麽膏药。
「是要集体拷问吗?」见到眼前的人物组合,鸠山由希噗哧一笑。
「你都问不出原因了,我们怎麽可能问得出来呀?」蓝田清歌一点信心也没有。
众人窃窃私语。
「你们只要负责灌他酒就好。」夏川京介慎重地分配唯一任务。
「咦──」他惊人的发言引来一阵诧异惊呼,接着汤浅次翔问出大家的疑惑:「前辈不是不喝酒的吗?」记得当初单位迎新之际唯有摩砂晴实以茶代酒,让他印象颇为深刻。
「他不是不喝,是不能喝。」夏川京介解释,「而非常时期有非常作法,这样才能问出真心话。反正他家有小潮在,可以照顾酒醉的人。」听起来好像是个不负责任的说法。
但捕捉到「可以问出真心话」的关键字,即使抱持质疑也没有人再反对。
「呐、他该不会酒醉吐真言、做出一些糗事吧?」鸠山由希燃起兴趣,八卦地追问。
「哈哈,糗事倒还不至於,但出乎意料地诚实喔。」回答她的是一记神秘笑容。
※
若说他和摩砂晴实在吵架,潮见了觉得他们反而比较像直接进入冷战状态。
日常作息没什麽异状,却又彷佛缺少了什麽──双方巧妙地避开可能接触对方的时机,因此就算住一屋檐下,也不乏长时间没碰面的时候。摩砂晴实依然会包办早晚餐的准备,只是两人却没再同时用过餐,常常对着一个人的餐桌、嚼着加热的饭菜,潮见了心中不免闪过一丝寂寥。
怎麽会有所谓的情趣可言呢?忍不住纳闷。
与其这样,他宁可和摩砂晴实继续着那种平淡、在外人眼中看来或许乏味,实则充满幸福的生活。
不一定要有怎样的改变、不用太刺激起伏。
潮见了就是喜欢他的木讷、寡言、不擅言词,在一般人不太注意的角落又处处显示出独特的温柔和细心。他好想念他出门前的拥抱、与那隐含腼腆的笑容,好想念他的晚安吻以及耳畔醉人的低语,好想念他的味道、好想念他的温度……
怎麽会提到分手呢?压根不愿分手呀……
事後回想,当初恋人的那句话铁定有别的意思,却被一时气恼的自己给错误解释,之後看他没否认就更生气,双方都错失了沟通的最佳时机,演变成现今进退两难的局面。
如果再回到那天,他一定让自己好好地和他沟通,不再使情势发展到这般骑虎难下的地步。下定决心後,潮见了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找摩砂晴实聊聊,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然而,说是这样说,如果另一位当事人在基本的条件上无法配合,原先斩钉截铁的决心还真不知该如何持续下去──眼看墙面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过,逼近深夜却依然不见摩砂晴实回来,潮见了的信心随着时间流逝益发薄弱。
独自坐在沙发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逐着钟面秒针的步迹,自从和摩砂晴实交往以来,他从没像现在这般恐惧失落,害怕自己担心的事情成谶、唯恐他们真的在此划下句点。
他无法想像自己坦然放手的模样。
以往曾经有过类似的心情吗?潮见了不禁自问。
回忆了许久才发现、当初那些被伤害而痛彻心扉的感受,不知不觉间已然释怀。不再提及是因为他沉浸於现今的幸福中,早已遗忘当初的情伤;选择对摩砂晴实隐瞒,则是不希望被他误会,无端造成波澜。
始料未及的是在没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和旧情人碰面,会阴错阳差地被发现,依摩砂晴实的敏锐和自己那晚的态度,绝对被察觉出了什麽。
所以才演变成目前的局面,早知如此,他那时一定清楚地告知和解释。潮见了非常後悔。
内心交错着懊恼、歉疚和阵阵的不安,他决定无论多晚,都要等到摩砂晴实回来,不许两人继续逃避。
再度重建信心,潮见了正了正身子,打起精神准备长期抗战。而後不消多久,他听见门外有微弱的停车声传来,因为入夜後的宁静,并不难判断有人打开车门、再关上,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他竖耳倾听,内心一阵翻腾。
「晴实?」连忙跑向大门。
没让他失望,门铃声紧接着响起。
他赶紧开门──「咦、你还没睡?」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才有人应门的夏川京介被有点过於迅速的开门速度吓到,不过从潮见了脸上的表情解读,明白他应该是担心着恋人,不免感到欣慰与安心。
看来他们只是欠缺沟通,也不枉费他们这些人多事地在背後推波助澜──只希望他们以後别学人家拿吵架当情趣就好,可累惨旁人了。
「那太好了,这家伙就交给你啦!」一股脑地将半扛半拖、全身一半重量以上都让自己负荷吸收的人儿「丢出」,简单交代:「想问什麽就趁机问,现在的他很诚实。还有,明天你的预约客人,我已经请奈子先打电话去取消或延後了,你就休假在家好好照顾他。」
说完,不等潮见了有机会发问,转身就要离去,没多久像又想到了什麽,中途回过头补充:「对了,那家伙清醒後记得转告他,鸠山说这个人情就卖给他了,明天她会帮忙上班,替他请病假。」挥挥手,离去。
「欸、病假?」接下恋人沉重身子的潮见了一脸纳闷,又来不及追问,见大门被关上後全部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了重心──「晴实?」他喝酒了?迎面扑鼻一股浓厚的酒味。
试图叫唤怀中高他几分、如今却几乎站不直而将头部重量枕在他臂膀的身躯,无奈对方丝毫没有反应,潮见了只好在满肚子疑惑之下先将人扛回卧室。
「怎麽喝得这麽醉呢?」他不是不能喝酒吗?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知道原本的他滴酒不沾,交往这麽久,这是潮见了第一次闻到他身上散发出酒精的味道,「到底喝了多少呀?」
隐隐约约猜得到摩砂晴实八成被灌了酒,始作俑者八成是刚才送他回来的那位,但这麽做的原因……
歪着头凝视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人。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发过酒疯,根据夏川京介的透露、莫非会「酒後吐真言」?只是……潮见了怀疑对方是否还清醒,足以回答他的问题。
有照顾过醉酒人士的经验,然而潮见了此刻并不急着替他更衣净身──摩砂晴实毫无防备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新鲜,加上这阵子都没机会好好看他,他现在只想仔仔细细地看着他,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想做。
蹲下身坐在床缘、将下巴枕在交叉的双臂上,让视线和躺平的摩砂晴实同高,他凝视着对方。
瘦了呐。潮见了感到心疼。
即使如此,外表瘦瘦的他,原来骨架还挺重的。以前怎麽不觉得呢……想起某些让人倍感害羞的相处时机,潮见了脸一红,庆幸没被眼前的人看到。
「呐、为什麽会喝酒呢?」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脸,「晴实。」
他也在乎着近日的胶着,对吧?
「……京介……」出乎意料的,原先看似已无意识、进入睡眠状态中的男子,缓缓吐出数个音节回答他。
「咦、你没睡?」惊讶地坐直身子,直盯着摩砂晴实细微的脸部表情变化,如果不是此刻的他微微拧起眉、神情有些不适,潮见了会以为自己幻听,脑袋捏造出他的声音而致错觉。
「嗯……」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仅仅造成肢体轻微的挪动,摩砂晴实最後放弃了,「累……」试图睁开的双眼依旧迷蒙。
潮见了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清醒。
「没关系,你明天休假,今晚好好休息。」一边安慰,一边试探:「为什麽会喝这麽醉呢?」
「……我没。」听起来有点像在替自己辩解的语气断断续续地说明:「京介说……一杯是醉,两杯也是……」
因为不碰酒,他根本没什麽酒量,光被骗喝下那杯看似冰水的高浓度清酒便足以让他感受到五六分醉意,偏偏夏川京介又说反正都喝了,不差下一杯,接着更堂而皇之地灌酒。
或许自己亦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心情吧,心想既然少数酒精已足够引发身体的某些反应,那再多几杯也无所谓──加上,藉酒消愁的人都说酒精可以麻痹一些让人想逃避的东西,当下的他似乎颇为需要,最後就没积极拒绝了。
策划者果然是他那位结识多年的友人。试着从摩砂晴实残缺不明的话语中找到事件拼图的线索,潮见了暗忖,夏川京介会这麽做必定有其用意。然後他思及对方离去前的几句交代──包括「想问什麽就趁机问,现在的他很诚实」──这让潮见了确定了某些猜测。
望着摩砂晴实犹带茫然的醉颜,他决定不辜负众人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