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而别,是因为不想说再见。』
「.....不了,还是下次再说吧。」
话已到舌尖,梁聿琳硬生吞回。裴又欣本来就不八卦,见她面有难色便笑着替她找个台阶下,「没事,梁姐想说再说,我很乐意听的。」
梁聿琳其实不习惯被安慰,更不习惯与後辈谈心,於是她喝了口拿铁压下那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轻吁口气。
终於下了匝道,梁聿琳眨了下发酸的眼边交代:「我们待会先去放行李,然後再去吃中餐。你想吃什麽?」
「这里有什麽吗?」
「什麽都有,就怕你想不到。」梁聿琳沉吟片刻,又开口,「我请客,你想吃什麽都可以。」
「那我想吃咖哩饭。」
方向盘一歪,差点撞上一旁的分隔岛,梁聿琳稳住心神,沉问:「我是认真想请你吃好料,再想过。」
裴又欣觉得有些错愕,嗫声:「可是我的想吃咖哩饭……食物不就是吃饱就好吗?为什麽一定要吃那麽贵的?反正最後都会变成大——」
「闭嘴。」冷眼扫去,裴又欣立刻噤声。「赚钱的意义是什麽?」
裴又欣思忖半晌後应,「存钱?」
「错!是为了生活。享受生活的第一步,就是吃美食。看你平常这样除了在家吃饭以外,应该很少犒赏自己吃大餐吧?」
「那种两百块的学生聚餐算吗?」
「两百块?」梁聿琳扬声,「当然不!梁姐带你去吃好料,让你看看什麽是真正的大餐。很多钱是不能省的,不是一昧的节流,而是要懂得开源,这才是做生意。」
裴又欣似懂非懂,梁姐的人情世故她还不太能明白,但她还是默默记在心里。当车停在一间高级饭店前时,裴又欣几乎傻眼。
「愣什麽愣?下车啦!」
「啊?哦……」被拎下车的裴又欣完全状况外,只是看着服务员将行李送上房间,她一一道谢过後才让梁聿琳拉着她上电梯。
裴又欣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东瞧西看,她与梁聿琳并肩待在电梯里,看着数字键不断变换边听梁聿琳道:「我订两间单人房,我的房间就在你对面,有问题就来敲门。」
走出了电梯,她跟在梁聿琳後面看着她高挑挺直的背影不禁钦羡,不知道自己哪天才能成为跟梁姐一样能独当一面的人。
「就是这里。」
站定在房门前,服务生早已将行李安置摆放好,除了学生时期的毕业旅行外,这是裴又欣睽违已久的饭店住宿体验。
思及此,她不禁感激梁聿琳带她来这趟南部之旅,由衷道谢:「梁姐,谢谢你。」
「还没开始操你呢,别那麽快道谢。」梁聿琳摆手,「快去放好行李,姐姐我快饿死了,开高速公路真的累。」
闻言,裴又欣有些歉然的低下头,「抱歉……我不会开车,不能帮你。」梁聿琳撇她一眼,伸手揉了她头,叹:「你不用跟我道歉,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若你真的觉得亏欠,那也应该是对你自己。」
「我自己……?」
「是啊,为你自己活到了这个年纪却还要依赖别人。」梁聿琳不经意的一句话,裴又欣往心里听,细细咀嚼起其中意涵。
「与其找一个认命的车夫,不如让自己握方向盘不是更好吗?」
最後,她暗自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这天,阴湿多日的巴黎刮起了强风,陆蔚萱边喝热咖啡边望向店外,似乎盼着谁来。她一边回出版社的信一边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忍不住叹气。
拉紧了薄外套,医院旁的咖啡厅总是高朋满座,能抢到角落单人座区已是确幸,更何况她还帮人多占一个位子。
远远地,一身艳红洋装与刚烫卷的大波浪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手里的雨伞更是惨不忍赌。陆蔚萱先是一滞,然後失笑。
直到Amy风风火火地走进咖啡厅,陆蔚萱才收起笑容佯装镇定,可惜那双会笑的眼仍出卖了她。
「这今天什麽怪天气?我昨天刚上美发院弄好的头发全毁了。」Amy一股脑坐下,火气不小。「假期刚开始就受鸟气。」
「好了,你还是很漂亮,别生气了。」陆蔚萱安抚她,「梳一梳、整理一下就好了。」
「不提这个了,我们好久没见了,自从上次替你接机後就没见了。」Amy边招服务生边道,「一杯榛果拿铁。」无意间瞥到陆蔚萱那杯焦糖玛奇朵,有些讶异。
「没想到这麽多年了,你口味还是没变,在星巴克一定喝它的焦糖玛奇朵。」
陆蔚萱垂眸,眼含笑意轻语:「习惯了啊。」
「你就是太执着又太念旧,不肯尝试新口味,有些新口味真的比较好喝,不然商人干嘛推陈出新?」
陆蔚萱不确定Amy是真的单指口味抑或是暗指些什麽,她不是听不出话中话,只是不愿听懂而已。
因为即使了解,她也改不了了。
「是说,我一直很想问你,小不点怎麽肯让你自己回来?依小不点的个性,肯定是吵着要跟你来的。」
「是啊……」陆蔚萱低下头。「如果是又欣,她肯定会不顾一切也要陪我,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有压力。」
「是啦……这很像是你会做的事,也很像小不点会做的事。的确啦,这不能怪你,一个人处理真的比较乾脆俐落,不会绑手绑脚,毕竟小不点也不能帮你分担,还可能是你的负担。」
这话不中听,但陆蔚萱也找不出说词反驳。
「……我只是,对於没有把握的事,不想拖又欣下水而已。」陆蔚萱长吁口气,想起了裴又欣泫然欲泣的表情,她就想哭。
「不过小不点的执拗不亚於你,你怎麽说服她的?」
陆蔚萱啜饮一口,温言,「分手。」淡语中所藏的悲伤显而易见,Amy噤声好半晌,才吞吞吐吐确认:「……真的假的?」
陆蔚萱颔首,又道:「我跟她说,我喜欢上别人了,而且还是前女友。」Amy倒抽口气,这味药下得可真重,难怪小不点销声匿迹了……
陆蔚萱眨了下酸涩的眼,扬起苦涩的笑,佯装自然,「然後又一声不响离开台湾,完完全全没有联络她。」
「蔚萱,你这是自断後路你知道吗?」Amy叹气,榛果拿铁恰巧送上。「不告而别——没有人不会为此不生气,怀恨在心一辈子都是有可能的。」
心一沉,陆蔚萱只能含着苦涩的笑容点头。
「看来你跟小不点的缘分就到这了……那Joan呢?你们现在处得好吗?」
「我带她去接受治疗了,心理方面。」
一时半刻Amy回不了神,总觉得突然得知太多震撼消息了。「那她还好吧?我是觉得她脾气变得挺暴躁的,个性也变得古怪,但没有想到是……」
「忧郁症。」陆蔚萱总觉得心有些闷,「现在在吃药控制,这几天感觉有好一些,这是条漫长的路,她没有人陪,只剩下我了。」
Amy忽地伸出手搭在她肩上,陆蔚萱原以为她要说什麽安慰之语,没想到她只是重重一压,疼得让她皱眉。
「重吗?」
陆蔚萱忍着痛楚,压抑嗓音沉声:「你在做什麽?很痛,快放手。」
「你也知道很重?很痛?既然知道就不要一肩扛起。」手松开,陆蔚萱顿时觉得轻松多了。「看吧,放下责任没有这麽严重,你跟你哥就这点最像,果然是兄妹。」
提到Errol陆蔚萱就感到无力,不愿多说什麽。
「你哥还是不接受小不点?」
「他一直不喜欢又欣,曾经我以为他是家里最能包容我的,结果我错了。第一次在机场遇到他时,又欣跟他打招呼,他只是很不屑的冷哼,当场我很尴尬也很……失望。」
「这样啊……」
「我终究是对他抱太大的期望了。」陆蔚萱抬眸,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目光轻淡。「其实我知道,这对他而言不公平,他没有一定要接受我们,这不是他的义务,只是比起爸妈我对他抱的期待比较大吧……」陆蔚萱苦笑,「小时候,最疼我的人就是他了。」
「蔚萱,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所谓的误会,不过是过多的臆测而已。也许你哥其实不讨厌小不点,只是不懂得怎麽表达呢?你看到他的不屑,会不会是他掩饰慌张的一种方式?毕竟你没有提前告知他你要带小不点来巴黎,而你哥冷情惯了,一时碰陌生人所以难以接受而已?」
陆蔚萱转动杯缘,总觉得有些道理。
她轻轻阖起眼,想着,所谓的误会,也许就像Amy说的,会不会只是过多的臆测呢……
「要是面对面很难说出口,不妨使用通讯软体。科技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吗?我想你哥讨厌小不点,只是因为还不够了解,那你就让他了解小不点不就得了?」
Amy说得理所当然,陆蔚萱却是听得恍然大悟。
「你一直把裴又欣当成是与家人之间的深壑,那为什麽不让她成为桥梁?」
陆蔚萱怔住,迎上Amy总是炯炯有神的目光时,忍不住莞尔。「谢谢,我知道该怎麽做了。」
「真要谢我就把小不点带过来给我玩玩,她的脸颊很好捏的。」
「要捏她也要经过我的同意,她是我的不是你的。」
「欸?真小气——」
外头的风不知不觉停了,被风扫落一地的花叶落进土里成了养分,静待下次花开灿烂之季。
再晴的天也会落雨的一天,雨会停,而彩虹总是在雨後骄阳之时绽放。
亦如重逢前,总是先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