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倒轉世界(第三部) — 17.仇恨的意義 之三

〝追寻吧歌唱吧

你有着最温柔的声音

唱着蓝色的安魂曲〞

随着歌声,偌伉俪的身体猛然跳动了一下,一幅血腥的画面闪过脑海。

少年跪在血泊之中,用着已经变形了的手指摀着脸,织热的泪水滑过指缝,在空气中冷却後滴落在屍体上。

『你不是她……她才不会这麽和颜悦色的对我!你把她还给我……』

凶手在凶杀现场不断哭泣着,像是失去了最心爱的东西,不曾离去。

隐隐约约的,昏迷中的偌伉俪似乎连在现实里都从鼻中都嗅到了腥臭的血腥味。

高涨的情绪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般给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头传散开来,绵绵不绝的痛苦。

〝让那温柔的谎言包围

将空虚嚐来冰冷却又灼热

像那火在烧的温度

就坠落坠落

落进巨大用疯狂交织的网〞

他躺在床睡睡的极不安稳,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真正睡着过。凹陷的眼窝上有着浓厚的黑眼圈,一点点轻微的声音就足以把他吓醒,何况是门外用力拍门的声响。

始终没有一个安好睡眠的他猛然睁开了眼一跃而起,骂出了一声脏话,但这一突然的动作却让他整个脑袋都昏眩了起来。这两年来他始终都无法睡下。

跨过脏乱的地板,油腻纠结的头发贴在颈上的触觉让他相当不舒服,但事实上停水了的家里能有水喝就不错了。走到客厅门前,不等他从缝中偷窥来人是谁,想起的声音让他恍惚了一下,猜出了对方的身分,不由得让他大动肝火,用力地打开门。

『吵三小啦!』

门板用力地撞上墙,发出巨大的声响,其中还有着一句脏话。首当其冲的人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衣服都凌乱不堪,身上多处瘀青,脸色蜡黄苍白又骨瘦如材的人,一股恶臭也不知是来自身上破旧的脏衣服还是多久没洗澡的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将紧张的情绪藏起,他极度不耐烦地看着眼前昔日的同学,许久未接触的阳光对他来讲相当刺眼,这让他眯起了眼,看着这几个在震惊过後出现嫌弃神情的人。

『……,回来学……』

『不需要!干!』

打断了对方的话,他毫不客气地就当面甩了门,将不爽的情绪都发泄在其中,那些所谓的资优生被打脸後的神情让他心情好了不少,当然最主要的是关门後就不用再那麽紧张。

依学校和那些所谓的辅导组的尿性,估计再几次後就会自讨没趣了。

不再想那半年前开始频频出现的人的事,他大约估计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後,才温吞吞的走回房间拿钱,准备去买吃的。

但随即而来的一通电话,又让他的心情再度恶劣起来。

『叫你爸下次存了钱再来!』

『干你娘!』

他再度飙出脏话後就直接挂了对方电话,知道大概又是跑去不乾净的地方喝了才会人被押着找他,但也只有那种地方才不会撞到警察,除非是被抄场。转身冲回房间,将抽屉及其他藏钱的地方都翻的乱七八糟,将所有钱胡乱塞进口袋,也不管那只再度响起的手机。

经过地下室时又听见了里面惊恐的哭泣声,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吓的,这让他一把火起,一进去也不管是谁在哭,一脚就发狠踹了下去。

『吵啥!你在靠杯啥会!哪一个在哭我直接弄死他!』

放完话,看那七八个被绑着的小孩子顿时静若寒蝉,他又一巴掌往另外一个孩子打下。

那小孩瞬间红了脸颊,北打的地方高高肿起,但他只睁大着眼睛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害怕至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又狠狠瞪了其他小孩子一眼,将所有房门都锁好才出去。

若放他们继续哭下去,全世界都知道他家在做人口贩子了。

去领了欠酒债的人回来,一路上气氛极其低沉,才刚踏进家门,男人就往他後背揍。

『你摆甚麽死人脸!现在是挖是拎老北还是拎是哇老北!刚才还害拎北齁揍。』

他忍着痛冷哼了一声,转身要去厨房又被拉住。

『把剩下的拿出来!』

他瞪了男人一眼,换得了一巴掌,才掏了些皱巴巴的纸钞过去。

『你乾脆去死。』

这低声的咒骂他并没有很刻意的压低音量,自然引来了男人的怒火。

『狗死婴呐你说嗄!』

『我说你去死啦!』

同样火气不小的人瞬间大声怒骂起来。

而後男人揍下来,长期处於饥饿的他自然不可能打过,连还手都不能,只能在男人抄起椅子迎头砸下来时用双手护住头部。

啪!的一声,木制的椅子都打的碎裂,木屑横飞。他的双手痛得像狗头药裂了般。

『打打打,你除了会打我还会甚麽!?没用的老东西!』

在剧烈痛楚下他又大声骂了起来,他爆躁的瞪着眼前的人,如果不是母亲的病情离不开,一年多前他就让他死在街头巷尾。

气极了的人抄起了刚刚打坏的椅脚,又是一顿蛮打,他被打得又怒又痛,却又对於现况无能为力。

『不要打了啦!』

这用吼的一句话当然不能让暴怒的人停下,只是酒瘾犯上,又踹了几脚,男人搜走了所有钱才离开。

见一毛都没有留下,他的瞳孔急速收缩着,又急又气,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去拉住男人。

『我跟妈吃什麽啊!?你给我留……』

一句话未完又是一顿揍,还是一分钱都没有。

在男人离开家门後,他硬咬着牙用尽力气来到门口,冲着男人的背影咒骂着。

『你直接给我死在外面不要回来!!!』

在男人作势要回来前他就锁了门,也不管门口的辱骂和踹门声,任由它兵兵碰碰的吵杂。

一动就疼的骴牙裂嘴,这让他更加愤怒。

在翻骗了厨房只有找出几个面包饼乾,连一碗饭都不到的白米,他顿时又气得发抖。

真该在昨天就把钱拿去买食物,也好过又被死老头拿走。

然而他又害怕出现在人面前,总拖到最後一天。

好不容易捱着疼走到地下室,漆黑的空间里还惊魂未定的一群孩子又睁大眼睛看着他,本来只要他们不出声他就当不存在,眼不见为净,但其中一个孩子一见他这样,眼神又凶的吓人,还是哇一声就哭出来,一些年纪比较小的也像是受到感染般,顿时孩子的哭声又此起彼落。

他打人一向不管是谁在吵,反正都视为一群,只要敢哭敢出声就打。

拿了水瓶就往最近的一个砸过去。脚被打到,那孩子哭得更加响亮了,他沉着脸过去,也不挑对象的就是几个巴掌下去。

『吵死拎老母!全部给我闭嘴,吵三小!』

『我又没哭!』

最大的孩子又惊又怕的瞪着他,倔强的说着。他冷冷地瞧了过去,拿起一旁积尘的书就朝孩子的脸庞打下去。

一瞬间,书的边角在稚幼的脸上划出清晰可见的血痕,而後碰的一声,厚重的书本掉落在地。

所有孩子被吓得终於安静起来,他又咒骂了一句才离开,也没有要给人上药的打算,他自己都没药擦了。

一想到自己和母亲都没得吃了还要养着这一群等着交货,他心情又极度恶劣起来,只留了一块面包,将剩余的面包饼乾都撕开包装丢到地上让他们自己趴着吃,又拿起水瓶插入吸管放下,他不耐烦地说着。

『再打翻你们就直接等着渴死。』

虽然不能真的让人出事,但水沟水也是水,房子旁边刚好就一条水沟,真的再给他闹就灌下去,反正交货也就这几天,真的死了也不会死在这,只要交货时小孩都是没事的就好了。

回头他煮了粥,更准确点是煮着几粒米在水中浮着的白米泡水,等待的时间他用打火机耐心地将面包烘烤着。

烤好後,将本来就很稀,没什麽米粒的粥分成两碗,他拿起了面包和粥往母亲房里去。

一开门,女人仍是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空洞的眼里什麽也映不进去。

给人换了尿布,再为她擦澡,过程中母亲终於饿了,找回了一些意识,她看着他有些迷惘,随即渐渐清明的眼里出现了惊愕。

被大力的推开,有伤在身的他顿时又痛的五官都纠结在一起,不去看那陌生又惊恐的神情,他将面包递了过去,轻声地说着。

『妈,你自己吃,慢慢吃。』

母亲像惊弓之鸟般迅速的抢去,用力过猛还在他手背上划伤。

转身吹凉了粥,他回头要给母亲时却看见女人将面包撕成小块小块的喂给那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少年。

那牵线让他父亲成为药头,自己却染上毒瘾,毒瘾愈来愈大最後给弄废了,被帮派抛弃了的毒枭,整日昏昏沉沉,只会吃饭昏睡,後来戒了却因伤了神智也没好转,但这副模样却给母亲误认做他另一个死去的兄弟。

一动他神智不清又痴呆了的母亲就会开始又哭又闹,一年前他实在没法买来那麽昂贵的毒品,强行给人戒了,不管懵里懵懂的母亲在旁怎麽心疼的哭闹,至此後不认得他的母亲看着他时就是又恐惧又厌恶。

心底一把火烧起,他直接打开窗就将粥摔出去,朝着母亲怒吼。

『我才是你儿子!!!』

然而受到了惊吓的母亲只是颤抖着跑下床去抱住少年,她缩着身体,尽管饿得不得了还是将大块面包都给少年吃下,自己只啃着那一小块,又惊又怕的瞪着他。

明明他已经尽可能地将自己的痕迹抹煞,去扮演他的兄弟,当作死去的是自己。

结果母亲只遗忘了他,遗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她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无法自拔。

一开始他还能胜任这个角色,但少年以这副凄惨的样子出现後,他们的角色就调换了,少年成了那死去的兄弟,而他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是害这个家庭破碎的元凶。

他沉默着,原先的怒火都散了,自己都不知道该哭该笑。

最後他转身去取了自己那份来给了母亲,看着那两人分食着,他只觉得眼睛乾涩的笔身上的伤都来得疼。

『妈,你到底甚麽时候才能好?』

往椅子上重重坐下,他颓废的垂着头。

『我快撑不住了。』

『我还要牺牲什麽?』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一开始是父亲染了酒瘾,成日醉醺醺地无法好好地做着药头的工作,为了怕帮派的人找来,他接了,却没想到父亲为了酒钱又去绑架小孩搞了个人口贩卖,人往他这里一扔,只等着交货时来收钱。

现在的他管不了别人的死活,他只想带母亲逃走,但那些人根本就不会放过他,他才十七岁,他能怎麽逃?

成天害怕警察找上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把自己搞得又不能吃又睡不下。

『妈。』

他很清楚他这一生已经毁掉了,为了眼前这个生了他的女人。

回去房里他倒头就睡,为了遗忘饥饿,却还是被饿的饥肠辘辘,翻来覆去,实在饿得受不了之下爬起。

饿得都想抢劫了,自从堕落後他就将所有道德良心抛掉,那种东西就不了他和母亲。

但他不敢出门,也根本没那个体力。

他脚步发虚的来到了扔出粥的地方,趴了下去,史上有易子而食,但在那之前,人类是真的可以饿得不要说掉在地上,连土都会吃了。

他吃着混了泥沙的米粒,却不知怎麽突然有点想笑。

回到床上他整个人很不舒服的躺着,人类的胃肠终究无法消化那些东西。渐渐升高的体温,他知道自己病了,可能发了烧,却意外的并不讨厌。

沉重的脑袋让他昏昏欲睡,这对於很久都睡不好的自己是一种惊喜。

然而没多久,经过的警鸣声立刻将他惊醒,他连忙跑到大门口,透过一旁的窗缝确认警车已经离去。

一股愤怒再度燃烧。

『为什麽我要这麽怕啊!!!』

为什麽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

无力感再度包围了他,或者生病的人心性都会变得脆弱,始终暴躁愤怒的他沉默了下来,他跌坐在门口,背靠着墙,驱起身体将脸埋於膝盖中,安静地哭了出来。

哭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不知不觉他睡着了,直到醉醺醺的父亲回来,开门的动静才将他惊醒。

他刚往床上躺下,去了厨房一趟的父亲就扯着他的头发将人由床上跩下,一顿拳打脚踢。

『明天人家就要来验货了,你把货搞成这样还怎麽谈个好价钱!死兔崽子!我乾脆把你也卖了!』

『卖我!?那你就可以直接等死了,连棺材都没钱做!』

混乱中,他不甘又愤怒的咒骂起来,即便被打得再痛也不能消掉那一股长期累积下来的愤怒。

再往後,父亲从帮派拿了毒品回来,不知是真的为了母亲妥协於被控制还是追寻那一时半刻,从现实中脱离出去的解脱,他沾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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