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我们在帐中寻觅那副墨宝下落,我刻意避开藏匿的地点,往柜上寻去,随意找了一半,一只手忽然从颊边窜过,那副笔墨竟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怔了怔,「你在哪找到的?」
「床下。」他拉起我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将它们放在我的掌心中,没想到,他真猜出我会把东西藏在何处,「这是小容满十八岁之时收到的礼物吧?」
「嗯,当时我……」我硬生打住,差点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其实也不知道该送他什麽,他有一双好手,练练字也是好的。」
这话确实不假,当初兄长赠与我此礼,便是这样说。
「容,你有一双漂亮的手,不似我疤痕满布,虽然是将士身分,练练字也是好的。」
便是因为兄长这样说,所以我每晚都会练字。
「嗯,你说的,不会有错。」
这番全心信任的话语,听来一暖一刺。
「夜深了,赶紧回帐吧,你的伤还需要休养。」他笑着对我说。
「以列……」我总算直接喊了他的名字,「关於容的事,你无须自责。我发誓我会连他的那一份陪着你继续走下去,完成你的愿望。」
俊容闪过一抹痛色,清楚映在我眼中,「我懂,快回去歇息吧。」
我把笔墨握在双掌中,朝着帐门口走去,正要踏出去的那一刻,听见他在背後说:「别练字练得太晚了。」
略微停滞一步,道了声晚安,我也踏了出去,没有回头。
萧允禾真的没再出现。
相识以来,以往都是他主动来找我,即使我想找他……也不知从何找起,现在我可是深深体会他曾说我对他不大顾及的意思了。
我仍不明白他究竟为何生气,若他不再出现──我怕是一辈子也猜不透了。
终究,我还是得自己面对。
寒冬很快过去,初春来到,生机勃勃,我的伤近一月休养好了大半,和以列哥的互动貌似正常,可我还是时常心惊胆颤,以至於有时在商议军务时出神,连司徒将军都来私下关切我。
司徒将军年近四十,从年轻之时就跟着以列哥的父亲谋事,一家老小都住在殷觉府上,前年喜获麟儿,才把他浑身的严厉之气洗涤不少。
於他眼中,不管是身居主帅的以列哥还是同为将军的兄长都是小孩儿,更遑论是我。他一视同仁对待我们,训练严格,所以我有些怕他,而兄长怕不怕我没问过,但肯定是十分尊敬的。
在某天深夜,他未褪下战袍就直接走了进来,让我差点下意识向他行大礼,幸好我挺住了。
「我先不说以列那小子,你是怎麽回事?」
「……」我貌似沉思,实则是不敢轻易回话,其实应付司徒将军不难,我就是有个心理障碍罢了──对他的惧意。
他叹了一声,在我面前坐下,直言不讳:「我知道小容走了,你们俩不好受,但其他人就不在意吗?若今日你们就是个打杂小兵,要哭个三天三夜,甚至回家服丧我都不拦!」
这番严厉语气,让我始终不敢抬头正对那张刚毅的面孔,「但你们不是──!他是主帅,你是将军!你们不做个表率,是要拉所有人一同和小容陪葬吗?小容为何拼死救你,用意何在,你最清楚!」
他训到最後,我竟似听到些许哽咽之声,正想抬头,一只手压住我的头顶,不让我抬起,「小容也是我看大的孩子,我带他骑过战马、射过大鹰……」
是啊,我记得。
那年我才十岁,第一次害怕得很,他虽一脸严肃,还是好好地拽着我,边骂边教导我如何骑马射箭。
「你若不先振作──以列那小子该如何是好?」
我依旧低着头,感谢他的用心和这份不易见的柔情,「将军放心,我会尽快振作……您也别责怪以列,他其实比我坚强多了,并未似我有所失常……」
「你以为他就正常?」他嗤了一声,似是在质疑我的话,「你可知小容失踪後,他是被我死死压在营中才没跟着发疯?」
我心一惊,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或许大家是有默契不在我面前提起有关苍野坡的一切,怕我触及伤情,而我也从未过问细节。
「谁料他还是瞒着我带了一路人出去,在苍野坡翻啊找的!你知不知道他在把你带回来前,还放了把火将整个苍野坡烧了,亲眼见着的人到现在还不敢吃肉!」
因为数千具屍首一同焚烧的味道和场景太惊人,成了一种梦魇,在他们心中徘徊不去。
我不敢置信,「以列他……」
他怎麽会如此鲁莽?为了兄长和我──做出这麽轻率的举动?要是遭遇敌军呢?要是发生其他意外呢?
他一向沉稳,不该是这样。
「从你们回来後,我就没看你们正常过!」司徒将军把手收回,又重重拍了我的肩一下,「既要成大业……难舍也该舍,或许你觉得我无情了些,但这里是军营!现在正打仗!」
这番话语犹如当头棒喝,我容色郑重,朝司徒将军微微一揖,「是,夜清明白。」
兄长不能白白牺牲,苍野坡的那些将士不能白白送命。
「将军也早些歇息吧。」
送走了司徒将军,我朝着主帅帐篷走没几步就被人告知这阵子若是在夜晚要找以列哥的话,十之八九会在我的帐篷那里……
为了避免相处,我几乎不曾在夜里来找过他,没想到他近日是在我的帐篷里过夜。
掀开帐门,我又见到他坐在那里,一模一样的动作。
「以列,这麽晚了,你──」
他没回头,忽然问我:「清,你是否还记得,第一次跟小容来到我家那日?」
「嗯……」
这应得我有些心虚,却是不得不想起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