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重生术开始,到帮百里玄烨解锁喉术,桩桩件件都跟我脱不了关系,他究竟实际付出了什麽代价?每次的面色惨白用一句疲累或是体力耗尽带过,而我怎麽就轻易信了?
我自以为对旁人的仁慈或是牺牲,却是在牺牲别人的条件下换来的。
允禾哥,你为什麽不拒绝我?为什麽宁愿自己受伤──也不告诉我?
我蹲在地上,蹲了好久好久,直到双脚麻痹不堪再也支撑不住,猛然往後倒坐在地。我任由自己倒坐在地很久很久,没有移动半分。
可是,我仍没有想出一个令自己释怀的答案。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升起一丝力气,把纸压回本来的地方,佯装从未动过,然後去找了其他容器打水,轻柔擦拭过他略显憔悴的脸,我静静坐在一旁,除了去打水饮用跟替他擦拭外,未曾离开。
他睡了足足两日,悠悠转醒。
「嗯……我睡了多久?」
我深吸一口气──还好,他还看得见我、还能说话,就不知道是不是无法闻味了。正想要找东西给他果腹,赫然想起我没准备,毕竟我自己也是两天没吃东西。
「允禾哥,你饿吗?我忘了先准备……那我去附近找找吃的。」
我正要站起身,他忽然拉住我,我们四目相接,却好半晌没有说话。後来,是他趋开这该死的沉默,「你干嘛?不都说了没事?别在那儿瞎操心,好不容易好了,不笑一下是想折我寿吗?」
这番话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心的,我一时无法判断。
见我抿着唇没回话,他一声轻叹,转移话题:「对了,那人的遗愿……你完成了吗?」
闻言,我缓缓点下头,又向他说了应该立个墓碑之事,不过他没马上应允,好似还在思考,喃喃自语:「完成就好、完成就好……」我不是听得很清楚他念了什麽,他又蓦然抬头对上我,「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去处理。」
「允禾哥,你是不是瞒了我某些事?」突如其来的冲动使我忍不住一问,只觉他神色一僵,「那个人是谁?为什麽要我完成那个遗愿?你还有什麽事没告诉我?」
「夜容,相信我……」他眼眸微垂,语声如此缥缈轻淡:「有些事情,知道不会比较好,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才希望他此生能少些遗憾。指名由你完成,就当作我的一己之私吧。」
他伸出手将我拉近,然後环住我的腰,像是在寻求父母安慰的孩子,「夜容,我爱你,但我对你的爱跟你对殷觉以列的爱不同──其实第一次遇见你,那天,我本来是要寻死的。」
若非恰巧碰见重伤的我,他早已是荒野间的一个孤魂。
「其实我有一个弟弟,他跟你很像,但自然不是长相,而是那个性子,单纯善良到让人想呼巴掌的地步,他为了救我这个哥哥,死在乱箭之下。」
他的声音闷在衣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知道他是痛苦的──痛苦到连那层伪装都藏不住了。
萧允禾十岁那年逃出陈楚,他的双亲拚尽一死,才将两个儿子送走。虽得宋将军庇护逃出首都,但沿途仍有追兵,兄弟俩一路相依为命,努力逃出生天。
寒冬腊月,追兵在後,如果想要活命──只得跃入那深沉而望不见底的的冰冷溪水,为了怕两人冲散,他们将彼此的腰带紧紧系在一起,在温暖的相拥中纵身一跃。
冷箭并未停滞,如漫天大雨般坠落溪中,萧允禾较不谙水性,一跳下去便咳呛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是他的弟弟把自己当作最好的一面盾。
所幸那条相系的腰带,他们没有被冲散。
但等萧允禾醒来,身边只躺着一具早无温度的冰冷屍体,却仍是倔强地紧紧拥住他,面色凝滞。
「允风,松手,我们安全了。」
直到他说了这几句,僵硬双手才似是放下心,松开了些。
「我们──逃出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哥哥,好吗?」
萧允风没有回答,但是唇角始终挂着的一抹僵笑,就像在告诉他:「不用担心,哥哥。那之後你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
後来,他背着萧允风的屍体在山间走了三天三夜,才总算意识到──背上的人确实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他的亲人了。
辗转十五年,模糊了相依的回忆。一个人生活得太久,他渐渐遗忘活着的目的何在。
但老天爷往往就是这样作弄人,在他终於下定决心要去寻找此生所有的挚爱时,遇上了我。
「夜容,我的这条命是你救的,所以我甘愿付出所有一切给你,不管结局是好是坏,不论逆天行事是否真有循环报应……我不在乎。」
我动了动唇,一声叹息,环绕彼此,「允禾哥……如果你的弟弟还活着,他会很难过的。」双掌贴住他的耳际,将他的脸带起直视着我,「就像──现在我对於你不珍惜自己有多麽难过,是一样的。」他似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神色怔愣,我又说了:「从今以後,若你不对自己好一点,那我宁愿不再见你,宁愿从未认识你。懂的话,就点个头。」
见他没反应,我迳自扳着他的头点了两下,然後浅浅笑道:「懂了就好,这样以後还是朋友。」
「你这小子……」他吸了吸鼻子,然後有些尴尬地别开脸。
「允禾哥,先别说了,你好好休息吧。」我看得出他其实还很虚弱,把人扶回床上躺好,没一会他就沉沉睡去,我望着他的睡颜,不禁一叹。
兄长曾告诉我这世上有很多种不同的爱──父母之爱、夫妻之爱、兄弟之爱、朋友之爱,但不论是哪种爱,都应该让人觉得幸福。若让人感到痛苦,那这爱就掺了过多自私。如此一来,不管是爱人还是被爱,都不会快乐。
他以前和我说过的很多话,直到现在我经历了许多从未体会的事情,才懂得个中之意。
那兄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在什麽状况下体会到这些感受呢?可惜,这是个我永远不会知晓的答案。
不过兄长,这世上谁不自私呢?
允禾哥以为对我的好,却在让我知道实情後使我痛苦不堪,那如果以列哥知道了我曾经做过的事呢?
当初希望造就他幸福的是我,那日後造就他痛苦的也可能是我。
时至今日我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却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