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左腹传来的疼痛感将我从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唤醒,我吃力睁开眼睛,起初视线仍有些模糊,用力眨了几次之後,周遭总算渐渐清晰。
同时间,记忆逐渐复苏。
最先拉回我心神的是有一只手紧握住我的触感,我下意识往右侧一望,愕然发现──我身旁躺着一个人。
我忙不迭撑起身,吃痛感猛然袭上,我却顾不得疼痛感,焦急喊道:「玄烨──百里玄烨?」
那张俊雅面孔貌似陷入熟睡,眉角成平稳一线,可是我仍担心──当时他替我挡下一箭,箭穿入背,怎麽想都不会没事!
喊了几声,人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但那只手死死攒着我的,好比绑上几十圈绳索,拉也拉不开。昏迷还能这样用手劲,这到底还是人吗?
眼下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情形,我叹了一声,不挣扎拉开他的手,缓缓坐起身,凝望着这张沉睡的轮廓好半晌──想起他在攻城车上对我说的话、想起他那样坚定的神色、又想起当时离我十分遥远的那个人。
若我一开始就是先遇上你……
摇了摇头,我立刻摒除这个念头。因为我知道──这辈子根本不可能再有机会重来,而且就算是重来,或许结果也相差不远。
不知道发愣了多久,床上的人眼睫颤动,我不禁紧张起来,等到那双眼睛缓缓睁开,正面对上我,我咽下鲠在喉间的复杂思绪,轻声问他:「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特别疼?我去找人来──」
他紧抓住我的那手忽然一拉,我们不禁一同露出吃痛表情,可是他不松手,我也一时失了力气,往床上一扑,正好被他紧紧搂住。
「嘶……」他放松了点力道,想来是察觉这样对我们彼此的伤都没好处,「你、你先放手……」
「夜容,你还在。」
他这样一说,活像是怕我在他睡着期间消失不见一样,不过他抓得这麽紧,扯也扯不开,真想把我弄消失不见,得把我们俩其中一只手砍断才行吧?但他是皇子,要砍也会砍我的。
「嗯,我……」顿了顿,我清楚感受那从掌心传来的炙热温度,喃喃说着:「我还在。」
「要是有人敢再把你带走,下次,我绝对要了他们的命。」语声冷澈的威胁传出,我霎时一惊,大约是发觉我双肩一僵,他的嗓音和缓了点,「放心,我只是要他们在帐外跪着,直到我准许他们起来为止。」
闻言,我抬头愕然望向百里玄烨的脸孔──他不是开玩笑。
天哪……现在帐外到底跪了多少人?
我不敢问,只能紧紧抿着下唇。
「青鸾跟了我这麽多年,我没想到他会这样以下犯上,念在他往日的忠心,我不会杀他,但惩处是必要的。」
他的这番话不无道理,不管上位者的命令有多不合理,遵从就是下属的职责。青鸾违背了百里玄烨的命令,擅自把我拉到前线,尽管他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忠心侍奉的主子,主子都不会原谅这种踰矩的行动。
「青将军他……只是为了……」
不容我分说太多,他直接打断,「我知道,他是为了什麽。但我不需要这种自以为是的『以为』。要是你在那时死了──我一定要他陪葬。」
「你不需要这样──真的……不需要对我这麽好。」我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复杂,不是三言两语道得清、说得尽,可是以现实面来说,我仍是殷觉的将领,况且我还顶着兄长的身分,相较起来牵扯更大。
「夜容,我说了……」他一手抚上我的面颊,带起我低垂的视线,「我会等你。所以这样的险境不论遇上多少次,我都会想办法救你。」
「即使明明知道我可能害死你?」
下意识的,我居然脱口而出这一句。
他笑了,笑得那样自信,带着高傲且不可一世,匹敌他的身分,「你说呢?」
我还是不喜欢跟他说太多,因为他太喜欢兜圈子了。
接着他总算放我的手自由,接着唤了一声军医入帐,帐门掀开的瞬间,我瞥了一眼外头──眼见外头不知道跪了多少人,还有青鸾领头直挺挺打着腰杆的壮观场景,霎时默默走到床边找张椅子坐好,完全不敢妄动半分。
军医不经意瞥了我一眼,表情实在非常复杂,其实我也不意外,如果我是他,神色肯定也是这样复杂。
「幸好殿下中箭之处并非要害,小心照顾伤口便可,这两日多多休养,应无大碍。」军医朝我望过来,又转头面向百里玄烨,「呃,至於这位……」
百里玄烨拉起上衣,双眼微微眯起,「他的伤如何?」
军医察觉主子表情不对,立刻毕恭毕敬回应:「伤、伤在腹部,伤及内脏,且失血不少,这几日得注意有无发热……小的已准备好伤药,那请这位将军宽衣,换药捣抹……」
他在说「将军」时显然面有难色,虽然我是人质,但碍於百里玄烨,他倒是不敢出言不敬,特别战战兢兢。
闻言,百里玄烨伸出手,「药给我。」他一说完,我和那位军医同时望向他,「怎麽?有意见?」
军医连忙摇头兼挥手,把药膏从药箱里拿出,说了该如何使用,便恭恭敬敬准备退出去。
直到帐内剩下我跟百里玄烨,他蓦然起身直走到我面前,伸手就想拉我的腰带,我急忙挡住他的手,面色慌恐,「我、我自己来!」
我又不是断手断脚,伤口也不在後背,能自己处理!
他露出那一抹使人胆寒的笑意,「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麽?」
问题不是这个啊!我往後缩了缩,眼角余光一瞥,趁势转移话题,「那个、帐外的人也罚够了吧?能不能先让他们起来……?」
「呵,比起自己,你总是很有心思关心旁人。」他一掌拍上我的头,接着清清冷冷的嗓音传到帐外,「所有人离开!」
帐外一阵窸窸窣窣,不用亲眼确认,我想外头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