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到那座楼顶平台。
夜晚的女王道车声轰响不绝,各色灯光直接取代了黑夜,挥之不去的雾霾成了间接光源,迷离了外地和本地的酒客游人,这是个享乐的国度,今晚我们都是贵族。
後方这座酒店,却是静得异常。
顶楼平时是锁上的,繁华的顶楼夜景只留给顶楼套房的高级客人和杜克蒂夫妇自己。
此时艾德温‧史密斯却站在这个地方,听着下方屋内传来的觥筹交错,纳闷着自己为何不在那里。
或许是因为眼前的两个……一个人。
一个人?
艾德温皱起眉,看见那个朝他摇晃而来的身姿。
东方脸孔,气质娇嫩,眼神带着一个少女想证明自己是个成熟大人的那种坚持。
「你怎麽啦?」少女对他微笑,有些试探。
「没什麽。」管家把困惑藏在心里,对她微笑。
他的确是会困惑的,也会快乐,也会生气,在必要的时候。
少女似乎有些不安。
「那你……为什麽一直看着我?」
是这样吗?
「你在这里,杜克蒂先生和夫人都会担心的。」他照常微笑,「何不一起下去参加宴会呢?如果你着凉了,夫人她……令姊,可不会原谅我呢。」
「没关系。」
少女莲步轻移,缓缓走到他面前,对他伸出双臂。
「只要你会心疼我就好。」
声音像耳语,气息萦绕在耳际。
不对。
「叫我。」艾德温突然说。
「呃?」
「像平常那样叫我,Lynn。」
少女一楞,「艾……艾德温?」
「是史密斯先生。」
他猛然从床上弹起,脚一蹬将面前的身影扑到地板上,也不管撞到了什麽。
小黑满脸惊恐地被他压在身下,管家背光的面孔散发一股冷峻的压迫。
恐惧蔓延了全身。
他知道艾德温真的生气了,没有如此强烈的情绪连结,他们不可能这样接触彼此。
小黑能感觉到脖颈处那双大手的压力,即使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死一次,生存的本能仍然深深呼唤着他。
「对……不起。我……」
泪水开始溢出他的眼眶。
或许是稍微清醒了,亦或者是感觉到对方的恐惧,总之艾德温似乎微微一顿,松开了对方颈上的手。
这一松懈下来,两人再度失去足够的连结点。艾德温向前一跌,膝盖撞在地上,挣扎了下刚好让自己滚向一旁仰倒在地板,剧烈的心跳还未平复。
小黑好像一下用了太多力气,整个存在透明了一小阵子,又虚弱地逐渐恢复。
艾德温望着他,还在喘着突然哈了一声,接着开始笑,笑到他屈起身体滚向侧,抱着肚子继续笑。
小黑一脸莫名其妙地瞪着他,在场唯一能让这人中邪的应该是这个躺在旁边的自己没错。
「哈哈哈……灵异现象。」
愣了好几秒,小黑突然意识到他是在说刚刚自己消失的身影。其实没什麽好笑的,但是紧张的状况一解除,什麽都会突然好笑起来。小黑一个不小心也笑了。
「──……」
「……」
「哎。」
好一阵之後,艾德温总算正常开口。
「她跟我不是那种关系。」
「……我想也是。」
「我之前那个雇主,太太教我中文的那个。」
「尚皮耶说的那个?」
「……对,乔说的那个。谢翎安是他的小姨子。」
「噢。」
「你想做什麽?为什麽要变成她?」
「我只是……」
「只是以为Lynn和我有一腿?想看看我的反应?」
「因为……」
「因为我看起来一副抢了人家女朋友私奔的样子?」
「……我不知道。」
双手掩住脸,小黑滚向另一边。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事。」
「……」
他们沉默了。
潮湿的月色落在身影之外,艾德温望着眼前的背影,黑暗中隐约的轮廓,像个大人,也像个小孩。
除了自己赋予自己的、那个让他来到这里的、照顾谢翎安的使命以外,他就只有他了。
「……我也是。」
小黑转头望着他,但此时艾德温已经撑着身体坐起,目光转向刚刚撞到床头抽屉时掉到地板上的东西。
「是什麽?」小黑问。
艾德温也不知道。
是一张小片的方形纸板,触感像是从传单上剪下来、再贴到硬纸板上。硬纸板另一面一片手写着中文字,但艾德温的中文没好到能在黑暗中看形辨字,索性先跳过。
另外一面就有色彩了,粗体写着大大的『CHE』。
「切?」艾德温念了几遍後,只讲出这样一个字。
「什麽?」
「切‧格瓦拉,古巴革命的领导人。」艾德温皱眉,没研究出什麽来,「这是你的吗?」或者可能是那位JoanDuherty……台湾来的杜克蒂夫人,谢琼安,在他临走前给的什麽,只是他当时没注意到。
小黑不知道。
他低头望着那张纸片,眼里写满了模糊而熟悉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