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静静抱了一会儿,身子僵楞着,还没想好要做出什麽反应,便感觉他低头往我身上嗅了一嗅,跟小狗似地,再开口竟是道:「不过……话说回来,小母儿你究竟是多久没洗澡了?怎麽身体会臭成这样?」
「……」
如果说,这家伙上一句话还能让人心里腾起一丝怔忡的话,那眼下这句,无疑是把那点小小异样感彻底压平,只剩满满地无言与不悦了。
下意识伸手推开他,可这手才施力到一半,洛子决已是迅速起身拉开距离,人站定後,就是两手环胸,歪过头,视线由上而下打量起我。见我皱起眉头,他唇角一勾,是淡然笑道:「你身子骨虽有些瘦弱,但人还是挺精神的,手也还有力气,光这样就够让我放心一大半了。」
「……不过小母儿你这人到底还是太没警觉了一点,」只见他话锋一转,左右环顾起周遭来,也不再看我,是边收着书铺摊,嘴里边碎念道:「偏偏在这种节骨眼跑来石岩城也就罢了,你还有胆在个不认识的穷书生旁边大喇喇地看起书来,而且人家都暗自观察你个老半天了,你却愣是个反应也没有,说让人抱就让人抱了,这可怎麽行呢……我说你且莫因为这市集人多就掉以轻心,现在世风日下,光明正大拐骗的多着去了呢。只能说,你得庆幸这穷书生就是在下我本人,不然这事换成别人,铁定是会被套布袋,兴许就这样把你卖到人口贩子那头,看是要给人当小妾或是娼妓什麽的,到最後连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等他把行囊收拾的差不多时,我老早就把书册收好了,只不过这回洛子决给的书册面积有些大,质地也硬了一些,是也无法卷起来往裤腰里头塞去,只能勉勉强强往衣襟内里放。而就是这样的举动使我这左胸膛硬生生浮出了个方块形状,叫人一看就是古怪非常。
我正想着把书改成攥在手里拿,洛子决却已是瞅见这光景了,再开口时那语气中的笑意就有些掩不太住,「……看来,你倒是挺宝贝我那书的,想来是因为花了钱买来的关系,总归是舍不得丢的,我可是有猜错?」
闻此言,我是嗯一声点了点头,这家伙还是一样一下子就能猜出我的想法,叫人难以反驳。我把书从衣服内里拿出来後,是又随手翻起了这册子,一如眼自然是那熟悉无比的艳红字迹,那注解还是跟往常一样生动逗趣。此时我内心突然间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这笔迹的缘故,眼瞧这书那麽占空间,大抵上我也只会想着赶紧变卖,能换多少钱就是换多少钱,是绝不可能会如此妥当地收着的吧……
「……瞧你一脸嫌重的,」洛子决嗓音带笑着,趁我有些恍神的时候乃是猝不及防地把我手里的书给抽走,自顾自地塞进他自个儿的行囊後,见我一脸莫名奇妙地瞪他,他就是一副被逗乐的模样。随手从大拇指拔了块玉指环,示意我接过,他便道:「与其把我这破书藏到怀里,你还不如把这宝贝扳指收好,其实这玉扳指也不是什麽重要东西,只不过,凭藉着它,到底还是能帮你找着这一世神器的,你得小心保管好才是,且莫再给别人夺去烧啦。」
我瞧着手心里刻着浅浅瓶字的小巧指环,感受到其中源源不绝的灵气,这才意识到洛子决给了我什麽,登时难掩震惊,忍不住扯开略显乾涩的嗓子大声问:「我这东西怎麽会在你那里?难不成你是故意偷的?」
洛子决听我终於出声说话了,神色闪过一丝诧异後,眉头便是微微皱了起来,眼神钉在我喉咙上,再开口语气也低沉了一些,「这东西原本就会跟着你转世到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有成功碰到神器,属於神器的力量便会直接内化进你身体里,你身上的首饰充其量也只是个象徵符号、身外之物尔尔,所以就算被人给夺了、烧了也不会有太大妨碍。」
「你这世在还没遇见我之前是什麽都不记得的吧,其实这原因倒很简单,因为我在你刚降生到这世上时便把你的戒指给拿走了,你必须得等到再碰到它时才能把记忆恢复,我当初便是以一片小白花瓣跟你这世的爹娘做信物交换,好让你暂时能活得快活一些,怎料却是事得其反……」见我连忙把我那里的小白花递还给他,他是立即摇摇头,不过一个弹指,我手中的花瓣即转瞬成了黑灰,相对於我的愕然,洛子决神情倒是颇平淡的,「花瓣撕了便是撕了,是没有办法恢复原状的。」
「这就跟有些事一样,做了就是做了,既然决定做了也只能放手一搏,是没有办法回头与後悔的。」
他两眼盯着我,「而你所经历过的这一切种种,并非纯粹只是收集神器而已,里头最重要的还是你本心的吸收,明白人心该有的情感,感悟天地之道,追求人生在世的意义,这才是你来这七世最主要的目的,这才是身为仙者该具有的道心。」
见我因为喉咙有些不适而大力咳起嗓子来,洛子决突然笑了,可接下来的话却又开始跟从前一样莫名带起了针,是满满的讥讽与揶揄,「我说你这人倒也是挺能混的,都已经经历过四世时光了,莫非连这种最简单的道理,都还没能明白得清吗?」
「其实你道理明白不清也就罢了,不是说好要变强的吗?怎麽到了临头还是被钕渚这样傻傻欺负?再说,你这世连钕渚都还没能见成呢,就弄成了这副狼狈样,这正式挑战都还没开始咧,该叫我怎麽说你呢……」
他每说一句话,那言语间的不悦即又增加了好几分,听到了後来,我都觉得他有些动怒了,可他说的偏偏又都是我早就该明白的实话,於是这当口,我只能低着头不敢看他,乖乖给他训话。
一想起前世最後的惨烈,我身子就不禁打颤了起来,我也不懂我自己怎麽会混到那步田地,俨然是越活越回去,我想这大概就是我太没用又太没实力的缘故,才会造成那样的结果,是也怎样也怪不了别人的。
听我一直沉默不语,洛子决是长叹一声,人突然蹲下身来,双眼似正打量着我,一见我扬眸偷瞄他,那两手就是猛地往我两边耳际用力一压,逼我仰起头凑近正眼看他,他看起来是一副颇为不解的样子,「我说你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自信心都跑到哪里去了?以前不是挺容易被激、挺会反驳回呛的吗?不是都会骂你他妈的老王八你懂个屁的吗?怎麽今次就突然转性成哑巴,变成这副窝囊样?」
我闻言是张了张嘴,眼盯着他,却是不知该如何辩驳,而我这样的反应似是让洛子决更火大了,死死瞪了我一会儿,却也没再多说什麽,待迳自地闭了闭眼,长吁一口气後,再开口气似也消了那麽一些,「……罢了,以前的事就都给他过去吧,反正那些道理从现在起开始知道也不算太晚,要怪也只能怪我没先提醒你,是我的错,我刚刚不应该那样说你的,你现在只要记着最重要的就是把握当下,相信自己,把自己的自信心找回来,让自己变强,别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你,知道吗?」
「就如我以前对你说过的,你没有比钕渚差,从来就没有比钕渚差,」他两眼凝视着我,「你比她好,而且好太多了。」
语罢,洛子决站起身来,想来是觉得天色不早了,而且此地又人多口杂,俨然是不适合久待的。我理性无比地想了一想,也只能默默凑到他身旁,毕竟有个认识的还是比我自己单打独斗来得好。况且,依前几世的状况来看,洛子决这人其实挺靠得住的,除非他刻意戏弄算计,否则基本上,我是绝不会吃什麽大亏的,而且总能顺利拿到神器,成功转入下一世挑战……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浑身有种难以言拟的疲累,其实讲白了点,以上还真的算不上重点,重点是,我只是觉得寂寞而已,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很寂寞。
看我不要脸的站在他身边,洛子决斜瞪了我一眼,是突然朝我伸出了左手来。
见状,我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斟酌了半晌,本想伸出手要让他握住,未料他却只是扯过我衣袖而已,让我着实抓了个空,惹来满身尴尬。我们相对无言地往前走了一会儿,只听他突然轻声问:「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嗓子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怎麽会……哑成这样?」
此时我正想着开口问他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听他问起我这嗓子的事,是慢了一拍才回,「喔,这是我故意喝草药弄哑的,」我是很老实地解释起来,「毕竟这样子扮起男孩子模样比较不会让人怀疑,不过想想好像也太沙哑了一些,变得比较像老爷爷了……」话到这里我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是抓抓头续道,「其实啊,刚开始喝完药时效果倒还没那麽夸张,主要是前几个月老忙着帮一堆人念家书,刚好经过的那村大半人都是不识字的,而且那时候我又饿怕了只想着赶紧赚钱,所以就忘了休息跟喝水,弄得嗓子越发地沙哑难听……」
我话还没说完洛子决就顿下脚步了,回头後乃是一脸五味杂陈地盯着我直瞧,拽住我衣袖的那手更是隐隐用力了起来,而他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是缓缓搓揉起他自个儿的左胸口,似是想藉此舒缓不适感。
瞧他如此作态,我是猛地瞪大眼睛,忙问:「大叔你身体不舒服啊?莫非你这世心脏有隐疾?那还得了!」
「……」
怎料我这好心一问竟换来他一记翻天大白眼,这人近乎咬牙切齿地回:「如果只是身体不舒服就好了!」
话说完他也没等我搭话,左手一松开我衣袖後,即一把抓住我右手来,他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挣脱的打算,这才轻轻牵住,拉着我往前迈步。
相对於我的温度,洛子决掌心很热,暖和地让人觉得恍惚。而且他手比我大很多,这事我在以前是没有观察出来的,毕竟以前我是连碰都不想碰他,心思也都在其他无关紧要的地方兜弄,自然是不可能会看出这种细微之处的。
细细地感受着这样的暖意,便听他突然说话了,语气有点斟酌:「我觉得,趁着这个机会,我应该帮你把心理重新建设一下。」
他想了一想,「你也不要以为我老爱浪费口水念你,只是看你这副德性是要怎麽让人放心,总得让你长长些出息,反正接下来的话大概也是我说我的,你现在嗓子不好,不回话也无妨,只要应个声让我知道你有在听,别把它全当成耳边风就好。」
我闻言是嗯一声用力点了点头,便听他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只有当配角、当炮灰的命?」他问我,「紧接着当前世记忆全都想起後,你又觉得自己根本什麽都不是,而且还破坏了别人的七世情缘两次,总结而言是琉璃心彻底炸裂破碎,连点存活在这世上的意义都找不到了?」
见我默认了,洛子决顿了顿,是续道:「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我问问你,你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底又算什麽?」
「我是不知道钕渚当时跟你说了些什麽鬼话,如果只是因为她的那些话,就让你放弃了重回仙界的目标的话,那你乾脆现在就不要活了,你也用不着再吃苦受罪,反正你都放弃了嘛,既然都放弃了,你现在活着还有什麽意思,不就是耗时间而已嘛。」
语及此,他长叹一声,「我知道我刚才语气又不好了,可你要想这毕竟是你的人生啊,小母儿,既然都走上这一条路了,你就要相信自己是主角,从来就不是用来陪衬与成全别人的。」
他突然笑了一下,「人嘛,为了活着,总是得想开的,为了让自己找着目标活着,为了让自己的人生有那麽点意义些,所以遇到再怎麽不如意、再怎麽让你害怕的事,你是硬想也得想开,咬牙着走也得走完,我在说什麽你明白吗?」
见我点点头,他又道:「更何况,你的路还那麽长,就算你不像钕渚有那麽多外挂,但你可别忘了我就在这儿呢,传说中耍你耍了三世的老王八大叔就在你旁边呢,毕竟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师傅,总不可能会让你自身自灭的,所以说,你有什麽好害怕的?」
「瞧我正把你牢牢牵着呢,」他笑了笑,微微摇了摇握着我的那只手,嗓音听着颇轻的,「你怕什麽?」
其实,洛子决此时的语气并没让人觉得他在责骂,反倒是跟往日一般寻常温和中带着那麽一丝小小不耐烦,毕竟我们上一世是每天都腻在一起的,想当然我也早明了这就是这个人表达关心时的特有模式。而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搞得,明明方才被他训话时还没事,可这当口,只觉得每听一句,胸口处就有种情绪止不住地酝酿膨胀,结合着前几世所受的各种委屈,撑到了後头眼前已是朦胧一片,可我又怕被他发现,想想也只能抿起唇,绷紧脸,低着头隐藏住含泪的双目,让自己别那麽脆弱。
「好了,废话说了那麽多,弄得我嘴巴都酸了,简直比说书还辛苦,」洛子决清了清嗓子,沉默了半会儿,彷佛突然想起什麽,那脚步又是一滞,「喔,对了,有件事我应该跟你道一声歉才对。」
听这话,我是颇为疑惑地抬头,就见他正仰头看天,握住我手的劲道是微微增强了一些,他就这样喃喃地道:「撇除前世顾敏敏的狗血戏外,那应该也算得上是你碗母儿的初吻吧,抱歉我当时犯病了,你也知道我这人一犯病就会有点黑化冲动,只不过我还是得说,如今像你这样纯情的人已经是打着灯笼都找不见了呢,大抵上可以称之为难得了……」
我被他这天外飞来的一笔弄得大为窘迫,慌张之下,也只能迅速低头以作掩饰,而洛子决大概也没察觉出我的异样,再度迈开步伐时是轻声轻语地道:「不过你也不用想太多,毕竟你还那麽年轻,等回到仙界时,铁定是有大好光景在等着你的。」
「等你打哪天遇到真正爱护你的人,就算你过去如何,身上又有多少缺点,他铁定也是不会介意、真心诚意地包容你的。」
他话到这里又顿了顿,嗓音是又柔了一些,「他不会像我这做师傅的这样,强迫你硬要改变什麽,或者是硬要你学什麽,他会让你做自己的。」
「别担心,我对你有信心,你一定会找到的,毕竟你条件也不……咦咦咦,呃,你、你这是干嘛?怎麽哭了?」
眼瞧他被吓了一跳,一脸震惊模样,我想这老王八就是典型的後知後觉,该观察时偏偏不懂观察,不该观察时却又看得万分仔细。说实在,我也着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哭些什麽,只觉得他後面说的那些话让我听得心里又堵又难受,彷佛有种又要被人抛弃的感觉,是越听越发地不喜欢,非常不喜欢,不喜欢到终於忍不住咧开嘴放声大哭出来。
「哎呀,你这人哭个什麽劲啊,怎麽变得如此多愁善感?」洛子决近乎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见我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叹了口长气後,是自动地弯下腰取了帕子开始替我擦眼睛,嘴里又开始碎念道:「要我说,你要哭也应该是我们方才初次见面时我抱你的时候哭嘛,现在我们正走在大街上呢,瞧你这样子,我们是得耗多少时间才能坐上马车成功走出城啊……」
看我眼泪还是一直掉,洛子决突然啊的一声,是指着我後方惊呼道:「你看你看对面的胖大爷刚刚因为被你哭声惊着了,所以就误踩了香蕉皮,跌了个四脚朝天……你看那里头的裤档竟是碎花色的,还隐隐夹着件粉红肚兜呢哈哈哈哈……」
「大叔……」瞧他自个儿莫名笑得欢快,我是吸了吸鼻子,眨眨眼,很明白地告诉他,「这笑话真的很不好笑。」
「……」
他面容是一瞬间扭曲了起来,十分气急败坏,「谁说我在逗你笑了!」
然而我却被他这副模样给暗自逗乐了。
我想洛子决大概也放弃了,冲着我摆摆手後即道:「算了算了,你若要哭就哭个彻底吧,不过你得记住要哭也只能哭这一次,以後可别再为他们哭了,知道吗?」
我闻言是默着声点了点头,毕竟我也挺怕丢脸的,是也老早就不哭了。正想着要他领着我继续走,殊知他却是蓦地把我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也不看我,是眼神笔直地盯着前方,脚下步伐跟着说话语速一样飞快,「没办法,跟你这人一起用步行的效率实在是低得太让人无法接受,而且你身体真的是太臭了,所以眼下,我也只能先牺牲小我容忍这一时半会儿,好来完成让你变乾净後的大我,你瞧我如此这样壮烈牺牲,应当也称得上是前不见古人,後不见来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老洛这话唠废话太多了(毕竟他这一章又是责骂又是开导又是鼓励又是安慰又是解释的还讲了冷笑话),所以这一章整个就爆字数了!!!!!(崩溃)
下一章绝对不能再那麽拖戏了,没意外就会正式进入军旅背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