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走過的路也許藏著幸福 — 第八章 有骨氣的孩子

饱餐一顿的吕少莹和薛顺昌,又再度搭上了前往市区的公车,准备在市区先找到住宿的旅馆,再继续规划明天的旅程。虽然已经过了中午,但艳阳高挂,感觉放块肉在路上,马上就能熟了,而公车里冷气吹着,这种反差更让人感觉舒爽,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过只有薛顺昌睡着了,吕少莹一直觉得肚子有点闷痛,不知是刚刚吃得太饱?还是大热天里食物不新鲜导致?但她还是忍耐着,不想再给薛顺昌添麻烦了。

抵达市区後,他们根据旅游书的介绍,找了一家很平价的旅店,这个旅店就在市中心的大马路上,八层楼附电梯,看起来明亮洁净,两旁都是商店,两个人向里面张望了一下,觉得非常满意,於是又紧张又兴奋地走了进去。

门一拉开,就正面着柜台,柜台的服务小姐,一听到有人开门,便起身接待。但看到进来的是两个小朋友,於是问:「请问有什麽事吗?」

「你好,我们想在这里住一晚。」薛顺昌有点紧张。

「好的,你们的爸爸妈妈呢?」服务小姐有点疑惑。

「我爸妈先去停车,叫我们先来把房间订好,等一下她们就过来了。钱也已经先给我们了,你不用担心。」吕少莹也开始学会随机应变了。

「这样啊…但是住房要先登记身分证,我才能开房间给你们。所以还是要等你父母亲过来才行喔!」服务小姐解释着。

听到要登记身分证,吕少莹和薛顺昌都傻了,她们没有身分证,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以为只要有钱就能进去住了,这下不知该怎麽办了。

「因为我身体不舒服,我爸妈先去帮我买药,可不可以先让我们进去休息,等我爸妈来补登记。」吕少莹想办法硬柪,看看能不能有一线机会。

「你如果不舒服可以先在旁边椅子上休息一下,但是我们一定要登记才能给你房间钥匙,这是规定没办法通融。」服务小姐态度开始有些强硬了。

薛顺昌眼见大概是住不成了,对柜台小姐说了句:「那我们出去看看我爸妈她们到了没。」就拉了吕少莹的手离开了。

在旅店外面,薛顺昌跟吕少莹两人六神无主,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办。

「怎麽办?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我们没有身分证根本没办法住。」吕少莹沮丧到了极点,不只是钱不见了,现在连住都成了问题。

「你想回家了吗?」薛顺昌又重新抛出了这个议题。

吕少莹无精打采地靠在骑楼柱子上,摇了摇头说:「不想!」但又紧接着说,「但是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一说完,原本在公车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肚子又开始痛了起来。

薛顺昌苦思良久,突然有了灵感,「还是我们去住庙里,武侠剧里不是都有演吗?每次主角落难的时候都会住到破庙里,我们不用住破庙,我们就到庙里偷偷住一晚,反正到处都有庙,我们还可以挑一间大的,怎麽样?」

吕少莹的肚子越来越痛,已经没办法好好听薛顺昌说话了。薛顺昌也发现吕少莹不太对劲,她手一直摀着肚子,脸色很苍白,还有点冒冷汗。

「你怎麽了?身体不舒服吗?」薛顺昌很担心。

「嗯…肚子不太舒服…可能中午吃坏肚子了…」吕少莹手摀的越来越紧。

「那我带你去看医生!」薛顺昌看吕少莹好像非常不舒服。

「不用了!休息一下应该等一下就会好了。」吕少莹不想成为制造麻烦的人。

「好,那我们找一个凉快一点的地方休息。」薛顺昌体贴的扶了薛少莹起身,顺便帮薛少莹拿了放在地上的包包。

就在薛顺昌拿起包包的时候,他发现吕少莹裤子上有血,他吓了一大跳!

「你流血了!」薛顺昌整个都慌了,他难以置信吕少莹竟然已经这麽严重了,「你别害怕!我现在立刻带你去看医生。」虽然要吕少莹别害怕,但其实他心里超害怕。

吕少莹听薛顺昌这麽一说,心里也慌了,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会这样。薛顺昌问了路人医院的方向後,就扶着吕少莹一起走。他想走快点,想早点看到医生,但又不敢走太快,怕吕少莹会更不舒服。

看着薛顺昌揣揣不安的样子,吕少莹第一次感到後悔。他原本可以在家里过得轻松自在,却为了自己想来花莲玩这个任性的想法,害的他进退两难。眼下自己又不知道生了什麽病,他还必须陪着她照顾她,吕少莹心中满是愧疚。

到了一间小诊所,挂了号,接着到诊间里,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医生,头发霜白有点福态,医生见了是一对小朋友进来,有点惊讶,但还是按捺着先问诊:「怎麽了?哪里不舒服?」

「肚子好痛。」吕少莹只说了这麽一句。

「医生,她流血了!」薛顺昌见吕少莹完全没说到重点,急着帮她补充。

「流血?哪里流血了?」医生也惊讶了。

「她裤子上都是血!」薛顺昌再度补充。

医生眉头一皱,觉得案情并不单纯。於是让吕少莹躺病床上,拉起帘子要薛顺昌在外面等,并且让一个护士陪同检查。医生检查完後,发现只是生理期来了,只是这小女孩第一次来月经,怎麽会是一个男孩陪同过来看医生呢?

「你没事。只是生理期来了。」医生语气平淡。

吕少莹一听愣了一下,她懵懵懂懂的有听说过生理期,但是妈妈从不跟她说这些,学校也没教,她也没有要好的女生朋友可以讨论,於是乎完全没联想到这件事情。护士带着吕少莹到厕所,教她如何使用卫生棉,接着才又回到诊间。

「你的家人呢?陪你来的那个男生是谁?」医生开始怀疑是社会案件。

「我爸妈有事…要哥哥陪我来…」吕少莹的语气听得出很心虚。

「你妈妈没发现你是生理期吗?你住哪里?」医生语气开始咄咄逼人。

「我住附近而已…我没跟我妈妈说的那麽清楚…」吕少莹越来越紧张。

「你读哪间学校?」医生已经有八成肯定这两个孩子不单纯了。

「如果已经没事了,那我要先回家了。」吕少莹感觉快要被揭穿了,急着想要离开诊间。

医生突然走到护士旁边,在护士耳边说了一会话,护士点点头就先出了诊间。

「我会开一些止痛药给你,肚子太痛的时候可以吃。回去记得跟你妈妈拿卫生棉,叫你妈妈教你怎麽用。没其他问题你就可以先离开了。」医生说完便回到座位上写病历。

吕少莹出了诊间,薛顺昌急着问她状况。吕少莹说不出口,只好撒了个谎说吃坏肚子了,吃了药就会好。薛顺昌一听没事便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两个人在诊所等了好一阵子,其他比他们晚到的病人都已经拿药走了,她们的药却都还没开好。

此时,诊所的门推开,却是进来了两名警察,张望了一下,便朝吕少莹和薛顺昌过来。

「你是吕少莹吗?」其中一名警察问。

吕少莹和薛顺昌吓了一跳,但毕竟年纪小,面对警察不敢说谎,吕少莹应了一声:「是。」

两个警察窃窃私语,隐约只听到他们说:「看样子就是她了!」,接着又问了:「你爸爸是不是叫吕玉杰?」

吕少莹又应了一句:「对!」

「你胆子很大喔!」警察用着嘲讽的语气说着。「小小年纪就敢逃家,还跑到这麽远的地方来,你知不知道你家人找你找到快疯掉了。是你旁边这个男生带你来的吗?」接着对着薛顺昌问:「你叫什麽名字?」

「薛顺昌。」面对警察,薛顺昌也只能诚实以对了。

「你们两个什麽关系?」警察开始盘查。

「同学。」薛顺昌平静的回答。

「同学?!你们两个是私奔是不是?」警察一看就看出事情的端倪。

私奔这两个字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太过了,但在警察面前她们也不敢多说,只敢保持沉默。两个警察又窃窃私语了一番,决定先带回警局,通知家长带回。

在少莹爸爸的一声怒叱之後,妈妈和姑姑暂时停止了争吵,爸爸打了电话通知警方少莹可能去了花莲,希望花莲的警局也能帮忙协寻。原本爸爸已经打算去花莲找人了,但被姑姑劝阻,要他再等等消息,到了傍晚终於等来了警方的电话,通知爸妈少莹正在花莲市区的某警察分局。三个人一听到少莹没事,全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少莹妈妈,听到消息後开心地都哭了。既然已经没事,姑姑决定先回台北,少莹爸爸妈妈则连忙赶车去花莲。

在火车上,少莹的爸妈沉默不语、心事重重,虽然找到了少莹,但家里的各自的心结却没有因此解开,反而更加的浮上台面。

都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爸爸才打破沉默,「你见了少莹,也不要再责备她了。」见妈妈没说话,爸爸又开口继续说:「如果我们再像以前一样都不改变,这个女儿恐怕就要没了。」

爸爸此话一出,妈妈眼泪瞬间留下,但却没说半句话。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以前是我不好,我太少关心你们了。我看着家里不愁吃穿、看着少莹懂事又优秀,我以为我已经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父亲了。却没想到被少莹这事情狠狠打了我一巴掌,原来我不只不成功,还非常失败,不只是个失败的丈夫,还是个失败的父亲。」爸爸说着说着,眼眶也含泪欲下。

妈妈还是不说话,只是泪水止不住,手帕都快浸湿了。

「孩子也大了,已经开始有她自己的想法了,今天她没离家出走,等她成年了,她还是会走的。难怪老人家会说:『孩子就像鸟,放手了怕飞走,抓在手里又怕捏死』,与其在我们手里捏死,不如我们就一起放手吧!如果她真的飞走了,剩下来的人生我会陪你的。」爸爸衷心的希望这家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真的是一心为少莹好啊!」妈妈原本撑着不想承认错误,但被爸爸这麽一说,心理的防线终於溃堤,开始痛哭失声。

「我都懂,我们做什麽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吗?」爸爸抱着妈妈,他们几乎都快忘记拥抱的感觉,原来是这麽的温暖。

而吕少莹和薛顺昌被带回警局後,就这麽一直等着,少莹的爸妈一接到电话很快就准备来接她回去,反观薛顺昌,家里没人报案,电话也没人接,连警察看了都叹气。

吕少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被带到警察局。想到家人要来接,她原本以为自己会非常害怕,但是并没有,反而有一种即将就义的坦然。对她而言,家里已经没有什麽好留恋的了,被打一顿换这两天的回忆,非常值得。只是把薛顺昌也拖下水,弄得他这两天灰头土脸,非常过意不去。

薛顺昌倒是没有觉得被拖累,家里反正也没人在乎他的死活,出来的这两天是他人生最充实的两天,只是他很担心吕少莹,不知道他爸妈来会怎麽样处罚她。

吕少莹的爸妈一下车就搭计程车直接赶到警察局,一进到警局,两个人就冲到少莹面前抱住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着她们有多担心、多害怕,反覆着说着只要她没事就好。吕少莹像是被推到刑场的死刑犯,刽子手的刀都已经举在头上了,突然又被宣告无罪释放。

等确认少莹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後,妈妈想起了警察在电话说的,除了少莹之外,还有一个男同学陪她一起逃家。接着眼光恶狠狠的朝向薛顺昌:「就是你带我女儿离家出走的吗?」

「不是!是我带他离家出走才对。」吕少莹赶紧跳出来承认。

「你不用替他辩解!」对着吕少莹说完後,又接着对薛顺昌开炮:「我女儿我最清楚了,如果不是被你怂恿的,她怎麽可能会离家出走。」妈妈气得想打人,被爸爸拦住了。

「阿姨,真的是少莹要我陪她来的!」薛顺昌很客气的回话。

「你敢做竟然还不敢承认!」接着用包包狠狠砸了薛顺昌的头。薛顺昌此时内心只有一个想法:真不愧是母女!怎麽都这麽爱打人啊!

爸爸此时拦住妈妈,对着薛顺昌说:「你跟我过来一下。」接着带着薛顺昌到警局外面的阶梯坐着。薛顺昌不明白少莹爸爸的用意,但见他语气和缓,不像是要找麻烦。等坐下後,爸爸便开口问了:「你老实说没关系,我不会怪你,你跟少莹在交往吗?」

「没有。」薛顺昌直白地回答,因为确实没有。

爸爸叹了一口气说:「有也无所谓,反正一切都过去了。」

「警方在电话里有跟我说了你的状况,你家里生活大概不太好过吧!你别误会,我没有要看不起你的意思,那是你的家庭,不是你能选择的。只是这社会很现实,你们的家庭背景落差太大,以後你跟我女儿的生活只会越来越远。你们都还很小,等你们长大以後就会知道了,这次的事情以後只会是你们人生中一个过程、或者一段回忆。但是以我身为父亲的立场,我希望你们现在开始就别再联络了。」少莹爸爸无可奈何地说了这段话。但大概所有的爸爸都会选择这麽做,即使必须伤害别人,也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薛顺昌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炸开了,他从没预料过有一天会听到这麽血淋淋的话,他用尽全力不让眼泪流下,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想在少莹爸爸面前示弱。

「如果你的生活有困难,我可以资助你到上大学为止,也算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不用了!我不需要。」薛顺昌打断少莹爸爸,直接了当地回答。

「好!你是个有骨气的孩子。」爸爸虽然欣赏薛顺昌,却仍是无法接受他跟自己女儿继续来往,「你就好好加油吧!」拍了拍薛顺昌的肩膀,便起身回到警局。

薛顺昌从来未曾如此屈辱过,不管是被爸爸打、被老师骂、甚至被同学笑,他都不曾这麽在乎过。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他跟吕少莹的距离竟是这麽遥远,此刻这种抑郁的心情,让他超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砸毁,想毁掉这个世界,也想毁掉自己。

就这样,吕少莹和薛顺昌的花莲历险记结束了,但他们人生的难题并没有结束,甚至,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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