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系办，靠着过去在系办工读时的优势，顺利偷查到陈雨霏的课表，开始我的跟踪大计。
星期一，我驻守在她上课的教室外，但是下课铃一打，她人立刻背着背包走出教室。我跟踪了一会儿就跟丢了，她走路的动作之快，好像是被谁追杀似的。
星期二，她没课。
星期三我整天有课，到周四时，顺利跟踪她到公车站了，却同来了两台公车，我搞不清她跳上哪一台。
星期五，我终於跟着她在同一台公车上。她穿着黑色风衣和黑帽，在人群中显得很正常。倒是我，得鬼鬼祟祟的跟着一个女生，活像个变态。
下了车，我跟着她走。一路闪、一路躲的，旁边的路人看我躲在树丛後，露出奇怪的眼神。
不管别人的异样眼光，我努力跟紧她，走了一小段路後，却没想到她的目的地是......
市立殡仪馆。
市立殡仪馆？
突然，看不着她的人影，我在原地发楞。该、该不会是陈雨霏早就死了，而待在系上的人是鬼？
「学长，你跟踪的技巧很差。」
是陈雨霏，她冷不防从我後方冒出来。
「吓！大白天的，别吓人！」真的，她带着黑色毛线帽，着黑毛衣、配上黑色的长纱裙，虽然很漂亮，我还是退後了几步。
「你才吓人！跟踪学妹，不是变态的行为吗？」
「那是因为你一直找藉口。打工就打工，还有淡季、旺季？」
她冷哼一声，转身背对我：「我没说谎。」
接下来便是尴尬的沉默。
像是灵光一现似的，她说：「既然你要跟，就让你跟吧！」
於是，我跟着她来到殡仪馆内的一间办公室。
陈雨霏走进去，和里面的人寒暄几句，递给我一件白色长外套，要我穿上，说待会待的地方有点冷。
我们通过长长的通道，来到一间房间前。自动门一打开，才走进去一、两步，我瞬间呼吸停止。
「学长，你就在这里观察我在做什麽，写进观察日志吧！不要太早离开，不然枉费你跟踪我一个礼拜了。」
「嗯......对啊对啊！」
我环顾了眼前，冷气咻咻吹着，空调一定老旧了，间杂嘎吱嘎吱的声响，整个空间透露着冰冷的寒意。她从後方的冰柜中，熟练的拉出一台金属床，床上盖着白色布料。等她推出来，我本能的朝後方退了几步。
接着，她从置物柜上取出一个手提箱，打开来，里面全是化妆品。
她掀开白布，我别过脸，不敢直视前方失去生命气息的身体。
「你的打工工作到底是......」我尽力掩饰慌乱的情绪，假装冷静的说。
「大体化妆师。」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度秒如年，像是即将行刑的囚犯般，乖乖坐在椅子上，不敢挪动半寸。这里十分乾净，还有种消毒水味，让我能多爱护地球一些，不用再消耗湿纸巾擦拭四周。
如果陈雨霏还想捉弄我，这里真是绝佳的好地点。
她会突然抓住我的手去摸大体吗？
还是突然掀开大体身上的白布，让我看到断腿断手的惨样？
或者用抹过大体皮肤的粉底替我化妆？
看来，我得和她保持安全距离。
陈雨霏神色自如，直视着遗体的脸，轻声说：
「您好！我叫陈雨霏，今天我要替您上人生的最後一次妆。我很厉害的，您一定会很满意的喔！」
她还向大体一一介绍化妆品，说有几样名牌货是靠她的交情才买到的。她似乎有一边进行化妆，一边和大体聊天的习惯。
突然，有某种毛茸茸东西蹭着我的脚，该不会是......
陈雨霏的阴谋还是出现了！
「哇啊！不要靠近我！」我吓得闭上眼，却不知该夺门而出，还是继续假装一切没事。
「小白，是你啊！」陈雨霏朝我走来，摸了摸跪坐在我脚边的猫儿，柔声说：「抱歉，我忘记喂你了！」
「为什麽你帮一只黑猫取名叫小白？」
「为什麽不行？」
陈雨霏从墙边的柜子里，拿出猫罐头，猫儿欣然大啖起来。她接着拿出手机，放着钢琴音乐，一边哼着，愉快地继续工作。
「如果今天来的是年轻男性，我就会放摇滚乐。老人家的话，就放国乐。总之，看到对方的一瞬间，就会有灵感要放哪一种音乐。」她对我说。我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毛骨悚然。
我拿出背包里的书本读着，试着转移注意力。过一会儿，我用眼角余光扫瞄，躺在金属床上的是个老妇人。在陈雨霏灵敏的动作下，原本惨白的脸，渐渐有了活泼的生气。在最後一刻，老妇人多了化妆品的妆点，看起来没那麽恐怖了。
「很高兴我有机会为您服务。您一路好走喔！」
猫儿直挺挺地站陈雨霏脚边，像在观看一出戏似的。
还不到一个小时，陈雨霏结束了今天的打工。我便和陈雨霏一起去搭公车。
「今天的观察，应该能提供你许多资料了吧！学长。」
「嗯嗯......」
「你的脸怎麽比刚刚的老人家还要白呢？」
是极限了啊！我大力吸了几口气，从来没觉得新鲜空气是如此棒。刚刚在里头时，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防腐剂的味道。
坐上公车後，远离殡仪馆，我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
「你害怕到说不出话来了吗？」她小巧的脸庞凑近我。
「才不是！人终有一死，有什麽好怕的，哈！哈！」我故作镇定。
「彦廷说你非常害怕屍体。」
「是讨厌『不会动的东西』。」
「连『屍体』两字都不敢说，可见你真的很怕！」她淘气地笑着，眼睛直直端详着我，像是要看穿我的心思。
「你明天再跟我来吧！就这麽不到一个小时，你能写的还太少。」
「......」
「明天我不只一个顾客喔！这个行业就是这样，有时候会突然特别忙！」
「......」
如果我说不去，她一定会耻笑我胆小又懦弱。
如果我说要去，那势必得待在形同试胆大会的场合里和大体相处，然後冒着被捉弄的危险进行观察。
可是，我是堂堂八尺男子汉，只能含着泪水选择前者。
翌日，我又和她一起来到殡仪馆。今天并没有任何殡葬活动，一片宁静，连风都没有，但这份寂静显得窒息又沉重。
她风衣里穿着的依旧是黑色裙装，不过，多了白色的部分。在我眼中就像是女仆装，但是她声称这是「萝莉塔」风格，也就是走可爱路线的哥德式服装。看着裙摆上的白色蕾丝缎带滚边，我承认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学长，你的背包怎麽会有一种呛味？」
「哈！没有的事，你鼻子一定过敏了。」
「还有，你平时不戴任何首饰，今天却戴了十字架项链？」
「配合你的打扮呀！上次我在图书馆随手翻了翻『西洋现代服装史』，哥德式服饰不也戴十字架项链吗？」
「是这样啊！」陈雨霏点头，但眼神分明流露「我才不信」的意味。
为了克服恐惧，我把想到的辟邪方法统统拿来用。大蒜能驱走吸血鬼，是从阿美姊的厨房拿来的；十字架能逼走邪灵，是从爱打扮的阿东那里摸来，我只差没和隔壁大婶借她弄给孙子的护身符。
陈雨霏罩上白袍，拿出化妆盒，再把「顾客」从冰柜推出来，俨然在她脑子里有一套标准作业流程。想来她做这份工作已有一段时日。
在这个和死亡无缝接轨的场合中，只有陈雨霏对「顾客」聊天的轻语声，和放置化妆品时的细微声响，以及古典乐的悠悠旋律。
我坐在板凳上，带了一本笔记本，一边问陈雨霏问题，写进教授规定的「观察日志」内。
「你做这份工作，是因为胆子比别人大很多？」
「错。我照过X光，胆子还比一般人的尺寸小呢！」
「你是因为小时候常惹家人生气，还霸凌过同学，所以想要积功德而当化妆师吗？」
「胡说，我从小到大都是乖乖牌。」
「还是你的化妆技术特别好？」
「那我去百货公司当柜姐不就得了？」
「那你为什麽要做大家会觉得心里毛毛的工作呢？」
「我升大三那年，偶然知道这里有工作机会，就来应徵。有人去咖啡店打工、有人去麦当劳，我则是在殡仪馆，这有什麽好奇怪的？」
「薪水如何？」
「老实说，比一般人想像得低很多。」
「你遇过灵异事件吗？」
「没有。」
「你会害怕吗？」
「你是指什麽？怕屍体还是怕鬼？」
「都有。」
「都不怕。屍体和鬼没好怕的，活着的坏人才要怕。」
就这样一问一答，我已将一张A4的纸写得满满了。
我暗暗在心内欢呼，终於和陈雨霏之间有些「进展」。喔！是报告撰写终於有了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