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常山上,深山东面有一间寺院,名为段常寺。尹无念是那里的小和尚。
段常山上,青山西面有一座山寨,自名山虎寨。朱铭武是那里的山大王。
今夜,小和尚和山大王一起下了山,往山下花楼走去。
元宵夜,段常山脚花楼前。
「铭武啊,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尹无念惴惴不安地问。
「来都来了,事到如今还说什麽呢?」她压下他头上的帽子,「别多想!跟着我就对了。」
朱铭武熟门熟路地领着尹无念走进花楼,一路上不少姑娘都向她打了招呼。
……所以根本是常客吧?尹无念这般想着,从帽沿下看向朱铭武的侧脸,後者带着兴致盎然的表情。
其实朱铭武长得不算太差,青丝柔顺、五官端正,嫣红似血的嘴唇总挂着桀骜不驯的弧度,未经修整却仍旧英气的眉型,她脸上带了颗朱砂痣,血泪似的悬在眼角下。
若不带上那把长刀,若不开口说话,朱铭武看上去就像个清秀俊朗的公子哥儿,是那种会让女人一见倾心的类型。
「朱公子。」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朱铭武回首去看,目光尽头是一名女子,长发披肩,白瓷般的脸上镶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她目光沉了沉,回声招呼:「桃华姑娘。」
「今天带新面孔来啊?」
「是啊。」朱铭武回答,「新认的兄弟。」
「是吗?那可得好好招待了。」女人浅浅地笑了笑,「来这儿吧!我帮你们准备一个厢房,唤上几个姑娘陪你们。」
在名为「桃华」的女子的安排下,他们进了整座酒楼最好的房间,身旁围绕着无数的佳人,一时间莺声燕语满室,声声软哝柔语酥软了小僧人的神经,朱铭武看来倒是挺自在的,与众女子说说笑笑,逗得姑娘们乐不可支。
尹无念看见那桃华姑娘也在房间,脸上带着应酬式的笑,目光紧紧地锁在朱铭武身上,那眼神却不是笑着的,有些无奈、有些伤感,似是在说着千言万语。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错,女人朝他点了点头,尹无念启唇想问些什麽,但话语未出喉便淹没在莺莺燕燕之中,桃华起身离开包厢,尹无念看着她的身影远去。
觥筹交错,红妆薄纱,在酒香的渲染下,尹无念的脑子有些昏沉,忘了究竟想问女人什麽问题。
一席会宴终於散场,在走出花楼之後,尹无念和朱铭武走在街上,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都悬着大红灯笼,火红的烛光明灿灿地点亮了漆黑的夜。
「觉得如何?」朱铭武勾住尹无念的脖子如此问道。
尹无念想起花楼里的女子,再看了看眼前的朱铭武。
「……我觉得,这世界的女人大概就分成两类,」尹无念莫名诚恳地说道,「其中一类就是像桃华姑娘那样像女人的女人,另一类就是像你这样不像女人的女人。」
闻语,朱铭武一脸复杂,道:「我也觉得这世界的男人大概就分两类,一类是不像你的,另一类就是像你这样的。」
「像我哪样的?」
「欠揍!」
朱铭武一边说着,一边朝尹无念的後脑打了下去。
「哎呀!痛!就说了别随便打人啊……」尹无念嘴里咕哝,心里不明白自己方才说的话哪里惹到了朱铭武。
「啊!对了!问你一件事。」他跟上停下来买糖葫芦的朱铭武。
「什麽?」
「刚才那桃华姑娘跟你是什麽关系啊?她方才一直在看你,眼睛都没转一下。」
「哦?你说桃华?她喜欢我呀!」朱铭武满意地看着尹无念一脸震惊的模样,「……我说笑的。她是我姊姊。」
「原来如此……欸?姊、姊姊?」尹无念惊讶地张大眼,「这是怎、怎麽一回事?」
「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还没入山当贼之前,我和桃华是某富贵人家的女儿,」朱铭武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的故事,「後来遭逢家变,我们俩被卖给花楼,我逃进山里,女扮男装当山贼,而她留在那里。就是这麽一回事。」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
「没事,反正也没啥大不了的。」朱铭武咬了口手中的糖葫芦,「只是刚才听你说起桃华……花楼的姑娘美归美,但那也不是她们的本意,藏着心意陪酒卖笑,坦白说也挺可怜的。」
「那你自己呢?当山贼,你有觉得比较快活吗?」尹无念轻声问着。
闻语,朱铭武不答话,目光对着远方,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小僧人提出的问题。沉默太久,尹无念心中忐忑,怕自己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铭武……若是你不想答也无妨……」
「我也不是心甘情愿当山贼的,明明不想杀的人,为了自保也只能痛下杀手。」朱铭武无奈地耸耸肩,「若要说违反本心,我好像也是差不多的。」
尹无念看着朱铭武,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麽。
「还是你们和尚好,心如止水,观万物如无物,活得直指本心,」她转着手中的糖葫芦,浅浅一笑。「哎!乾脆我也出家去,到你们寺里当尼姑好了!还能和你作伴。」
「嗯。」尹无念愣愣地回话,「可是我们寺里只收和尚,不收尼姑欸?」
朱铭武瞪了他一眼。
「啊!还是你要扮男装当和尚?」
「……尹无念,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欠揍?」
「有啊!你。」尹无念伸手比了比她。
「……算了。」朱铭武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和你说了。走吧!我们回山去。」
灯笼满街,一贼一僧被万丛灯火簇拥着踏入深夜,走向夜色朦胧的远方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