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犯人请注意,我们是纽约市警察,请立即释放人质……」
山米的父亲,安迪・艾隆,因受不了爱子去世的打击,坚持是院方刻意拖延病情所致,竟在隔天假扮成清洁人员持枪混进疗养院大闹,射伤几个护工,并挟持一些人,威胁院方公开承认罪行。
四壁无窗的房间里,几人瑟缩蹲在角落,任凭警察在外头费尽唇舌,也缓解不了这紧张的局势。病弱的孩子已撑不住地痛苦呻吟,听得尤尔万分不舍,却只能强忍惧意,设法劝说正用枪抵着自己的人。
「艾隆先生,请你先放了孩子,他们快撑不住了。」
可惜,正被愤怒占据的心碎父亲除了报复外,再容不下别的念头。
「撑不住就一起去陪山米!」安迪握紧手中的枪,双眼满布血丝地怒吼:「山米是好孩子,为何上帝这麽不公平?为什麽要将他夺走?为什麽?」
残忍的偏激宣言吓坏所有人,连护士也忍不住啜泣,但奇怪的是,一向胆小的尤尔竟在此刻未显半点胆怯,虽伤心生气,却仍坚持地软声说:「你这样会让山米难过的,他一直都那麽崇拜敬爱你。」
「你是山米最要好的朋友,对吧?他经常提到你。」见他点头後,安迪欣慰地笑了起来,「那好,等事情结束,我就送你去陪我的山米作伴,不然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
疯狂的话语让尤尔不禁感到绝望。
这个男人已经彻底疯了。
难道只能这麽做了吗?
他挣扎地垂下眼眸,在做与不做之间犹豫不定。可以的话,他真不希望走到这一步,明明他好不容易才摆脱的,但是……
尤尔看了眼生气渐弱的病人们,终於鼓起勇气闭上眼,在心底默念一阵,再强忍微颤的身子睁开眼,於房内游移一番。
当目光落在前方某一处时,脸上的血色瞬间尽数退去。
他默然凝视那处良久,直到眼底的惶恐化为难掩的忧伤後,方哽咽地轻嚅嘴唇,似在回应着谁。他微微点了下头,就深吸一口气,忍着几要落泪的鼻酸,说:「艾隆先生,请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语毕,他稍微踮起脚尖,以旁人都听不到的音量低喃了会。
「你说什麽?」安迪不可置信地颤声道:「是真的?」
尤尔郑重地点头,未曾移开视线的双眼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
不知是听到什麽,安迪的态度竟有些动摇,偏偏这时有脚步声忽至,令他戒心又起,立刻握紧手枪大声质问:「谁?你来干什麽?」
来人从容不迫地举起双手,「我来跟你交换人质。」
尤尔看清对方面容後,惊呼:「约翰?」
约翰朝他笑了下,继续以平静的口吻对安迪说:「我是这里的医生,约翰・道尔,我想以自己来跟你交换手上的人质。」
「什麽?」出乎预料的要求,让尤尔和安迪皆是一愣。
「他只是义工,损失一个义工对院方影响不大,但损失一个招牌医生就不一样了。」见安迪有被说动的迹象,约翰再接再厉道:「这交易很划算吧,如何?我有办法让院长按照你的话去做。」
兴许是方才尤尔的耳语多少造成影响,也或许是两天来的心力交瘁与长达几小时的对峙,令安迪一时无法细思那话里的矛盾处,只觉得对方说得没错,竟答应了提议。
「约翰,我……」尤尔担忧地驻足回首,不愿抛下恋人独自离开。
「没事,乖,你先出去。」即使被挟持着,约翰依旧温柔而镇定。
尤尔正踌躇不定,但见约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想对方也许早与警方商量好对策,才不让自己在这碍事,便只好依言离开。
谁知,他才走到大厅,就听见一声枪响与此起彼落的尖叫。
一股浓烈的不安顿时涌上心头,尤尔停下脚步,整个人陷入一片慌乱,脑袋一抽一抽地疼。他站在原地僵了一会,才总算找回意识,转身往回跑,直到他望见淌在血泊中的人时,眼前顿时一黑。
约翰中枪了!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只见方才还笑着安抚自己的人已失去意识,从腹部流出的鲜血几乎要染红他的视野,也刺痛他的胸口。
刹那间,所有思维都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占据,彷佛支撑世界的天地即将崩塌,让他承受不住这又要失去谁的打击,激动哭喊:「不……不可以……约翰……约翰……」
他不知为何自己会感觉是「又」,此时的他已完全无法思考。
警方的脚步纷至沓来,孩子们又怕又疼地哭成一团,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急救,一片吵杂中,已没人在乎颈侧被插着针筒不断抽搐的安迪。
待尤尔清醒时,就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里,浑身都有种被抽空的虚弱感,显然他先前太过激动,曾经受创的心肺让他撑不住打击晕倒了。
「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熟悉的温柔嗓音从一旁传来,尤尔转头一看,竟见约翰躺在隔壁床上,正一脸关切地望着他,好似受了枪伤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连忙爬下床,确认约翰虽然脸色苍白却精神不错,毫无虚弱命危的迹象,这才放下心中大石。他神经一松,满肚子委屈就涌上来,便忍不住红了眼眶,「你吓死我了,以後不准再做这麽危险的事。」
约翰没有应答,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笑得无比柔情。
风波终於过去,至於安迪的判决如何,已不是他们能力所及之事。
病房里,尤尔在帮忙切苹果,但那笨拙的手法实在让约翰看不下去,深怕这小笨蛋把手指全切了,便乾脆自己接手过去。
待一盘兔子苹果完成後,约翰正要唤人来吃,就见尤尔一脸失神地盯着墙角发呆,大睁的碧眼泛着晶莹水光,似是想起什麽伤心事。
约翰默默凝视了会,露出一抹淡笑。
——他的小猫儿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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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地,又迎来新的节日。
「今天是二零八一年的复活节,除了第五大道的游行外,各地的彩蛋寻宝活动亦不畏风雪地举办……」记者以欢愉的语调报导复活节庆典。萤幕上走过一批批盛装的游行,扮成兔子的孩子们提着篮子四处穿梭,声声灿笑透过电视洋溢在大厅里,彷佛那层层未融的积雪仅是装饰用的点缀。
在这个重要的神圣节庆里,圣丹尼尔疗养院也举办了场小活动,然而,人们对於上个月的那场浩劫余悸尤在,使得这份热闹不足以感染满是病痛的沉寂之地。
好不容易哄睡一个哮喘发作的孩子後,尤尔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回到大厅里,默然注视电视里的缤纷画面。过了好一会,他才关掉电视,让夜晚恢复应有的宁静。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抱起双腿,对着星月无光的天空发呆。纽约人的夜生活多采多姿,夜深至此,都还能听到街上的喧闹呼啸而过,越发凸显身边的寂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里有说不清的沉闷。
自从山米去世後,这股哀伤便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加上安迪引发的一连串伤亡,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与低落,但脑海又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生命本就生、老、病、死,如此循环,不该为此伤神。
「在想什麽?」
轻柔的嗓音响起,一道身影便一旁坐下,尤尔闭上眼往对方的肩膀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後,才满足地轻叹:「我在想……」
他顿了顿,嘴角虽带着笑,眼角却已湿润,「我也许不适合这里。」
约翰沉默了会,似能体会他内心的惆怅,便低头亲吻他泪湿的眼,尔後,他从口袋取出准备已久的红绒布盒子,打开来摆在他面前,「宝贝,睁开眼看看。」
尤尔闻言一看,便愣地瞪着盒里的两枚戒指,整个人都懵了。
约翰凝视他惊讶大睁的碧眼,柔声笑道:「虽然我们才交往三个月,但我能肯定你就我想要的人,这次受伤後,我就更觉得应该要把握与你在一起的每个时光。」
「跟我走吧。」他轻抚尤尔的脸庞,像在对待最珍贵的宝物般,「我在德州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我们可以一起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建立一个属於我们自己的家,一个让你只做我宝贝的美满家庭,好吗?」
家?他……被、被求婚了?
尤尔傻眼地望着约翰,脑袋一团混乱,只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他几次张口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该如何回应,因为这实在太突然了。
约翰居然在向他求婚?
一直以来,婚姻是他不曾想过的事,也不敢有太多妄想,毕竟他身上背负着太多奇怪的秘密,但这段日子的心疲力竭,让他不禁对约翰承诺的家心生向往,却也隐约害怕着什麽。
约翰看出他的犹豫,便笑了笑,丝毫不显气馁,「慢慢想,别急,我等你准备好。我也保证,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这一生过得无比幸福。」
「……」
不可否认,尤尔心动了。
深情的誓言一一唤起他们自认识来的每一个画面:有着独特气息的温暖大衣、平安夜的祝福吻、一起吃臭豆腐的谈笑嬉闹、圣诞月光下的告白、错身相交时的手指相勾,暴风雪夜的狼狈与欢爱、为自己倒在血泊中的牺牲……
最後,他想起约翰每一次出现都能为他驱散的恐惧——那些他始终不敢出口的恐惧——便忍不住扬起笑容,应许一个他们谁都无法回头的命运。
计画如火如荼地展开,所有手续都在约翰的高效率下迅速办妥,一个月後,两人在全院同僚的祝福下,登上前往休士顿的班机。
「德州不是沙漠吗?我们是不是要跟牛仔一样骑马?听好多人说那里很荒凉,有好吃的吗?」尤尔坐上飞机後,就突发奇想地胡问一通,完全没注意附近的乘客已满脸无语。他抱着旅游杂志随意翻阅,对於新生活是既兴奋又紧张。
「你看太多电影了,宝贝。」约翰哭笑不得,连忙接过杂志,翻到休士顿的专栏介绍,「德州也有很多像纽约一样的大城市,我们要去的就是其中一个。」
「喔……啊,有NASA!」
望着尤尔兴致勃勃的侧脸,约翰笑得十分宠溺,眼里的光芒亦是极深。对於未来的生活,他也充满了憧憬。
不过,万事再俱全,他也未曾料到一件事。
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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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但这不是恋爱文,当然不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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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喵芭渴死姬/初版:10.18.2013/二版:04.19.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