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门一早，赏翠坪前的湖面上，两道身影打得难分难舍，围观之人或在微山书院或在漱心堂、或思齐书市──
没有人舍得移开眼。
因为对着打起来的，是长歌门门主夫人君若归，还有唐门女弟子唐灵素。
两人轻功一展，湖面踏水如履平地，身轻如燕的姿态不论旋足还是腾空後落地，水花都能不溅半尺。
唐灵素手中千机匣射出一支又一支的追命箭，每一箭都直追前方那抹纤细飘然的身影，只见她怀抱手中长琴，一手或拨或挑，以内力催化琴音化去那朝她穷追不舍的箭刃──
剑羽在碰到君若归之前，全被她的琴音给扫落湖底，唐灵素左腕朝空中举起，指尖一动便发射出一抹机关隐光，随即一只偌大的机关木鸢往上飞跃，随後也将唐灵素的身子拉往上空，直奔云顶。
君若归好似知道她的下一步，身形往後急退後，连忙朝上空快速拨去几个琴音，正巧从上头扔下一片针雨，破空集中往底下一点俯冲，恰好与君若归刚放出去的几个琴音相抵消，空气中竟因此爆出一阵白芒。
烟雾狂漫，君若归急急跳离那一团白雾之中，果不然，唐灵素的身子如同鬼魅，出奇不意地出现在她身後，君若归随手将琴抛了出去，琴身在半空转了几圈，素手抽出藏在琴身後的长剑，反手往唐灵素刺去！
剑光堪堪擦过唐灵素脸畔，她千机匣执在右手，这样近的距离没有办法使用，即使知道这点君若归也没有轻敌，一剑无法取她，随即侧身就避，不料唐灵素动作比她更快，左手纤腕一绕，细针已在她指尖蓄势待发──
眼眸余光瞥到，君若归玉手往头上一扯，抽掉发上的带子抛出去，将方才抛出去的琴给卷回身前，顺手又把长剑收入琴中，唐灵素岂会让她这样轻易就躲开，一把飞针先撒了出去，君若归只及扫音挡下，手指还来不及回势再拨下一个音，她又朝她丢出一把暴雨梨花针──
「卧槽，逼这麽紧！」君若归实在是忍不住了，出口就低咒了一句，惊险地以下腰躲过这一波攻击，唐灵素这里倒是好整以暇，趁着这个空档，她便往後跳去，也不给君若归再次近身的机会，千机匣一发一射，又是追命箭飞射疾出。
杨逸飞和文瑞站在漱心堂的空地观看，杨逸飞面上没有表情，但是文瑞已经看得频频冷汗。
卧槽……下手好狠……文瑞不由得小心地朝杨逸飞瞥去一眼，偷偷打量一下自家师傅的神色。
师傅一点也不担心吗？
「听说若归和人打起来了？」凝神观战间，一道微低略冷的嗓子从身後传来，文瑞连忙回身朝来人行礼。
「师伯娘。」
──是张婉玉。
杨逸飞恍若未闻，眸光连看一眼张婉玉都没有，眼心专注的随着君若归的动作而动。
文瑞见自家师傅这个样子，赶忙回话：「回师伯娘，师娘正和灵素小姐过招呢。听说是前几日灵素小姐又研发新的机关，想找师娘试一下身手……」
至於为什麽要找君若归试武器，老实说文瑞也不知道为什麽。
这唐门的机关暗器厉害阴毒，要是不慎试出了什麽事，他们可怎麽办才好？如今师娘在长歌门的地位不比师傅还要轻，相知山庄的整个生计都算是她扛起来了，但是说到底，师傅为什麽会答应啊？
「也好，唐门的身手让若归试试也不错，她毕竟长期在外，功底好些才能护住自己。」张婉玉也没管杨逸飞对自己置之不理，站在文瑞身边也跟着看了起来。
偌大长歌千岛湖，一道黑影直逼那一抹长裙飘逸的身影，每一次紧逼，都夹带强势不容忽视的攻击。
看得周围的人不由得微微屏息，说心都吊在喉咙口也不为过。
君若归脚步往後退，足尖在後退时往前一划，踢起一道潋灩水花，直扑唐灵素面门，就在众人都不明白为何君若归会有这项举动的同时，唐灵素的身子也飞快的往後翻滚而去，万千细微的光在日光下闪动了起来。
──居然有暗器！
君若归顺着往後急退的同时，往後瞥了一眼，她已经退到漱心堂前不远，甚至几尺之後就是杨逸飞所在之处。
她眼一歛，又往後退去，纤足踩上漱心堂前白玉回廊上的镂空灯座，一踏一蹬，她借力跳到上空高处，抱着琴往下俯冲飞去，玉指也不停地拨弹着琴音，一拨一弹间也将唐灵素逼得步步朝後，最後落在湖面上的平台石柱上。
唐灵素手中动作加快，一落平地就扳动了手中千机匣，瞄准君若归的方向就要射去，眼看君若归俯身而下，无法借力避开，就要被射爆脑袋的同时──
一道凛冽琴音从君若归後方而来，直扑唐灵素手中千机匣，紧接着又是两道琴音弹手而来，暗力直接打上手腕，疼得唐灵素蹙眉，差点手麻的拿不住千机匣。
匣口因这一琴音打来，偏离了原本轨道，但是千机匣内已无箭，所以只有破空一声，伴随着气弹擦过君若归鬓边长发。
君若归身子落地，抱着琴站在她面前，胸口一阵浅微的轻喘，不知道是差点被打中的虚惊还是缠斗许久的体力不支。
「灵素姊姊你好狠的心，你方才是真想杀了我吧？」君若归虽然面上与她调笑，但是内心却是扑通直跳，生死交关的瞬间现在想来还是後怕。
要不是刚刚门主替她打偏了她的手，要不是她的千机匣已经没有追命箭，她可能难遭爆头的命运……
唐灵素朝她歉笑，收起千机匣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不好意思啊，真的是许久没有遇到你这样反应的对手了，一不小心就认真起来了……但是若归啊，真的很快意。」语毕，还朝她勾唇一笑。
君若归默默倒抽一口气。唐门真是个要不得的门派啊，别说炮哥的脸蛋和身材是一等一的好，连炮姊的气质脸孔和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啊！
「……那是姊姊不嫌弃。」君若归朝她谦虚乾笑，说实在自己的武学还真的是搬不上台面，不知道有没有给门主丢脸了啊……她都不敢回头去看门主的表情了……
「对了，姊姊说的新机关是那只大木鸢吗？」君若归抱着琴，目光瞥向她的左腕，上头绑着一个木匣。
刚才她只来得及看一眼，接下来就专心在迎接她的攻击，所以没有看得很仔细，但是那个东西好像可以飞很高啊……感觉逃命很好用──
「嗯，就是。」说着，她将那只木匣拆了下来，扔给她，君若归反应不及，手忙脚乱的抱着琴去接，差点把怀中的琴给碰坏。
「本就是作给你的，只是送你之前先试一下顺便操作给你看。」
「哎，谢谢姊姊。」君若归朝唐灵素漾开一抹灿烂的笑意，不难看出她送出手的这个东西很得她喜爱。「灵素姊姊等会就要走了吗？不如等会跟我们一起用午膳？」
唐灵素连忙摆手，「才不，你家门主护你可紧，那两下打得我痛，估计好几天出不了任务了。」语落，又揉了揉手佯装没好气地瞥了君若归一眼。
「谁叫姊姊出手狠辣嘛，」君若归朝她乾笑，从腰间解下了小锦囊给她，「既然姊姊不跟我们一起用膳，那这个点心给姊姊带着，路上吃着不无聊。」
唐灵素闻言眼都亮了起来，也不推辞，伸手就接过。
君若归手艺之好，可是吃过的人都知道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次是什麽？」
「是下个月预计要出的昙花酥，外皮有些薄，所以裹了点糖，含一会就会化了，里头的馅是红豆，掺了点米果，你试吃看看。」
唐灵素一听是新品，眼儿都要笑弯了，拿过锦袋的同时也朝君若归抱去。「若归妹妹啊，不枉姊姊疼你。那姊姊就不客气了，下回得空再来找你。」
「好啊，姊姊慢走啊。」
然後唐灵素便在君若归面前，放出了机关纸鸢，离开了长歌门。
君若归将琴背到身後这也旋身，施了轻功往漱心堂的那人而去。
而其他长歌门弟子，见切磋已经结束，便也都先後作鸟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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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若归踏水而来，目标是前方漱心堂，门主就在那里等她。与他一起的，还有文瑞和张婉玉，而文瑞的手中还抱着琴。
刚刚，果然就是门主出的手没有错。
君若归一踩上白玉回廊，就被杨逸飞一把抱到了身侧，「有伤着吗？」
「没有，谢谢门主。」君若归说完了这句，好似没看到文瑞担心後又松口气的表情，拿出了自己捧在怀里机关木匣，递给杨逸飞看。「你瞧，刚刚姊姊送了我这个！」
张婉玉虽然来得晚，却也没有看漏稍早的对战，再加之明晓她与唐灵素的交情，这东西必然不坏。「这是方才她放出的那只木鸢吗？妹妹，我想要，可以给我吗？」
君若归一愣，正在想要怎麽婉转拒绝，杨逸飞已经先替她开口：「不行，这是若归拿命去换的。」
张婉玉早知答案会是这个，却也不恼怒，只是别有深意的一脸看着他，「瞧你护得……就是问问而已。文瑞，我有事情要你办，跟我来一下。」
文瑞瞥了眼杨逸飞，只见他略颔首，文瑞这也就抱着琴跟着张婉玉走了。
漱心堂前只剩他们两人。
「其实这个我想给崖牙拿去做研究，等她研究完了就可以给婉玉了啊……」君若归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对於杨逸飞的决定还是没说什麽。
崖牙是长歌门「千真琴坊」的主人，也是门内对机关术有研究的人，也去过万花谷待了一阵子，钻研将机关术与斫琴之术融合，後来斫琴之术也在她手中发扬光大，後在门中为人制作一把好琴，颇受杨逸飞重用。
「这个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我瞧着还不错，出门在外多个东西保身也好。」
「哦。」说白一点就是给她逃跑用的，嗯，欣慰门主没有戳破这件事。
君若归握住他递来的手，跟着他往怀仁斋走去。「逸飞啊，我刚刚还是给你丢脸了对不对啊……」揽着怀中的小木匣，君若归有些小心瞅着一旁杨逸飞的脸色。
他侧首俯眸，抬手抚去她方才因为打斗而散乱的发，「没有，唐门的功底本身就高，你与她应战时的反应不错，值得嘉奖。」
闻言，君若归笑开了一张脸，看着那张清秀的颜庞有些小女孩的稚气清丽。
「真的？那有奖品吗？」
杨逸飞朝她勾唇一笑，喉间泛起低韵的音。
「好，奖品想要什麽？」
君若归偏头，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我想要你的小像。」
杨逸飞一愣，不明白她怎麽会想要这个。「为什麽？」
「这样我出去的时候只要带着小像就好啦，又好收纳……画像太大了，不好带。」而且每次都要卷起来收，要抱着睡也不方便……
杨逸飞听着，有些心疼，将她抱进了怀里，怜惜地吻上她发顶。
「你辛苦了。」
「不辛苦。我们说好的，要一起撑起长歌门。」君若归偎在他胸臆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还有身上沉沉的梅花香，轻轻地蹭了蹭。
「那小像可以吗？」她从他怀里探出头，闪着晶亮的一双眼瞅着他。
「好。小像雕一对，你有我的，我也有你的。」
「嗯！」
两人携手而行，一路漫步朝少初坪走去，经过的弟子都纷纷朝两人行礼，往常可能行了礼就拾步离去，然而在见过门主夫人若归与唐门的那一场对战之後，大家都不由得驻足多看她一眼。
她清雅灵秀，不是绝顶的美貌，也没有绝世的才学，但她却能撑起半个长歌门，站在门主旁边也没有丝毫的不相衬──
这两人相偎相依，纵然聚少离多也未曾有半分埋怨，试问这天下女子，又有几人可以做到如此？
莫怪太白先生这样护着她。
莫怪梅先生会说，这门主夫人除了她之外，再难择二。
──完
【桓宓・一世繁花尽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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