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恩说什麽,他其实都不太听得进去。他跟红梁一样,身处在巨大精致的阴谋中而身不由己。
「那女孩挺好。」史恩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包菸,「来一根?」
他摇头,你不可能从黑色弄臣那里获得免费的东西……只有利用价值的交换与利益的冲突而已。就像伊莲的转生十足顺利,也是一丁点权宜之计罢了。
「别这样,你们大可以拒绝。」史恩说,「我们可以要求其他师团出动的……」
「只有我跟宅神在那。」他冷笑,「你们难道不是看准这一点,才故意让第四师去冲撞兽人英雄的吗?」
「别说得这麽难听。」史恩皱眉,「我们有万全的准备,而且前线的侦查兵认为投入坦克能够牵制兽人英雄。」
他几乎暴怒,史恩……黑色弄臣怎麽可能不知道黎尔托坦克的能耐?何况是灾厄之子那几台服役了十几年的旧式机种?他们根本是故意的,他们故意给灾厄之子错的情报,隐瞒兽人英雄推进到了那个区域……他们只安排了花衣吹笛手当做保险,等到事情出错、不可收拾了才来求红袍女王。
他们故意洒下面包边,引诱灾厄之子跟兽人英雄碰面……他们牺牲了灾厄之子十分之一的人,只为了把这场冲突升级到全卢恩的等级。
有人授意的,黑色弄臣是听了某个人的命令去策画这件事的。
一个意图叛国、私自损害帝皇军队的人……但这个人不怕被安上罪名,这个人非富即贵。
长太子。他脑中闪出这个名字。长太子太急躁了……而且他已经拉拢了黑色弄臣。
更重要的是,他跟宅神知情……却必须装作不知情。他不敢想像伊莲要是知道这件事会怎麽样。
她该怎样?我是无辜的,我只是被要求去救灾厄之子跟花衣吹笛手……我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告知伊莲一切,但她有必要知道吗?
她的问题已经够大了,澈涛决定自己得想个说词来解释她在转生手续方面的顺利。
「花衣吹笛手呢?」他直视史恩满是皱纹的脸,「伊莲呢?你们没想到她会一个人冲进去吗?」
「没想到。」史恩坦承,「没错,黑色弄臣也有无法掌握的事情……像是那女孩的有勇无谋。」
「她拯救了四个灾厄之子。」澈涛的声音冰冷,「她拯救了你们故意派去冲撞兽人英雄的复制人士兵。」
「是,她很伟大。」史恩表现得彷佛他是真的赞同,「然後呢?如果第四师不在那边遭受巨大的失败,我们要怎麽说服帝皇发动大规模进攻?」他点了根菸,「我们已经尽力了,那女孩以往很受卢戈的控制。」
「卢戈!?」那个尽责、优秀的副官。「你们安插一个黑色弄臣在她身边?」他震惊,「你们有想过她知道之後会怎麽样吗?」
「她曾经是我们很好的战力。」史恩答非所问,「可现在?她现在知道了又能怎麽样?」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你们的新会员心理评估出来了。」
他从桌上拿起那纸袋,一圈一圈的打开。「……这是真的吗?」他看了一遍,忧虑的说:「她看起来没事。」
「只是看起来。」史恩回答:「有多少阵前逃亡甚至自杀的人看起来没事?她的心理状态已经非常糟糕了,她要是再回前线,她会疯掉的。」
「忧郁、躁郁倾向……轻微的幻想症,有藐视军令与忽略部下的可能……」他念着上头的字,「她两年前就出现症状了,你们却还让她带领一个连队?」
「我们给了她卢戈。」史恩拍桌,「卢戈是我们最好的复制人之一。你以为带领军队这麽简单吗?那女孩从接手连队开始就没拟定过什麽像样的计画!」
「宅神呢?」他忽然想到,「……寇迪也是你们的人吗?」
「我真希望是,那我们就拥有了红袍女王。」史恩没好气的说,「你要知道,每个陆战师都缺乏人手,那女孩虽然心理有问题,但她是优秀的战士。」他义正词严,「我们给了她副官,尽可能让她专注在战斗上,而她也做的很好……至於现在,我想一趟迅速的转生之旅是卢恩军能给她最後的福利了。」
对军部而言,她没有利用价值了。澈涛暗暗想,她的心理状态……已经糟到几乎是立刻除役的地步了,要不是顾及他跟宅神知道黑色弄臣的小秘密,恐怕黑色弄臣连转生都不愿意协助伊莲。
「就这样吗?」他黯淡的,「她为卢恩军奉献了四年,你们就这样放任她心理状况变糟……现在要抛弃她?」
「我们对於有职者的重要性取决於他们的实用性。」史恩像是说一件不重要的事情般,「像你跟红梁,我们采取的便是一五一十的告知并让你们参与其中。」
我们不是自愿的。他感到抗拒,不要把我们跟你们黑色弄臣的肮脏行动挂勾。
但你确实知情。他彷佛看见伊莲哀伤的指控,……而且你如黑色弄臣希望的那样行动。
「那女孩的确贡献很大,可也就那样了。」史恩捻熄了菸,「她服役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我仁至义尽。」
不,你才没有。澈涛望着被丢进烟灰缸的菸头冉冉的白烟,你大可以在她有心理问题时立刻让她解役,你可以把她调回後方……但你没有,你需要她战斗的天赋,所以你把她放在最危险的地方。
他很怀疑花衣吹笛手的指挥官知道多少……那个女人似乎跟伊莲颇有交情。刻意的?或者又是被黑色弄臣蒙蔽的受害者之一?他不想也不必知道。他看了看四周,觉得这里就像是一个蚂蚁窝。
普隆德拉底下还有多少个这样的藏身处?黑色弄臣在各个城市又掌握了多少机密?他们就像是群勤劳贪婪的蚂蚁,席卷卢恩每一处藏有秘密的地方。这些地洞就是他们的窝,来来去去而复返。
「她的事情就这样吧。」史恩总结,「我们在转生的程序上给她很大的方便,也算是补偿她了。」
「你的正题总是来的这麽缓慢啊,史恩。」
史恩搓着手,「澈涛,你是聪明人。你知道我想讲什麽。」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他讥讽的,「我是红袍女王的随军魔导,不是一个黑色弄臣。」
史恩只是看着他,什麽都不说。
我们都知道彼此想说什麽,却又不得不演一出这样的戏码……他头有些痛,跟情报单位交手实在太过於累人。
「告诉你的长太子,红袍女王不会参与他的计画。」他放弃,全盘托出,「你们掌握了谁?」
「纯血天使跟驭马野狼。」史恩说道:「花衣吹笛手的指挥官对於我们对伊莲的处置似乎很不满,她没给答案。还有,澈涛……那不只是我的长太子,也是你的长太子。」
「而我的帝皇也同时是你的帝皇。」他直视着史恩,希冀他会出现一些对於叛国的愧疚或胆怯……史恩却一派自然,一点都没有反应。
他放弃,「二太子呢?」他说。「他不太可能坐视长太子把黑色弄臣跟纯血天使纳入麾下;驭马野狼就算了,他们跟二太子在斐杨洞窟的协防上一直无法取得共识……」
「二太子的手上有森林隐箭跟山丘之王。」史恩回答,「不受控制之智跟始基修缮者也听他的;但黑猫是我们的人。」
他开始明白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是个蠢蛋……战术与巫术的天才?他气馁的想,他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
长太子跟二太子各自拉拢了几个陆战师,其规模之大连非正规陆战师的科学魔导实验兵团『不受控制之智』、卢恩皇家工兵『始基修缮者』和输送补给军团『黑猫』都牵涉其中。
一场争夺王位、一较高下……甚至可能发展成内战的权力游戏。
克雷斯特汉姆根本无关痛痒,长太子只是要展示他的实力,向他的弟弟炫耀连军部屡攻不下的古城他都能拿下。
他要向他的父亲展示:『我准备好了,我比弟弟优秀。你现在可以把王位给我了。』
「长太子给你们什麽?」他问,「从龙之功想必很丰厚吧?」
「你这是叛国的言论啊。」史恩不大赞同的,「我们仍是忠於帝皇的,记得吗?永远机警,常保忠诚。」
「是现在的帝皇,或是未来的帝皇?」他歪头,一脸困惑,「为什麽是长太子?」
「如你所料,二太子也找过我们。」史恩回答,「不同的是,长太子欣赏黑色弄臣……他认为我们这样做脏活的人之於国家是必须存在而且受到尊重的。」他满意的笑着,「二太子不这麽想……你认为呢?」
他在试探我们。澈涛打起精神,他没想过禅心的训练能用在这种时候。
「红袍女王不站哪一边。」他尽可能中立,「我们对卢恩忠诚。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亦然。」你们打你们的,谁赢我就听谁的……他认为自己已经讲得非常白话。
「我可以解读为你们不会插手吗?」史恩的眼神突然锐利,「你懂我的意思。」
「你们去政治角力吧。」澈涛退让,「我们会善尽我们的职责,尽力专注在克雷斯特汉姆。」
史恩点点头,「很高兴你们如此体贴。」他又补充,「你知道,一直有人质疑红袍女王是不是等同於SMLP的私军,毕竟一个指挥官却加入了有职者公会,动机难免惹议。还有,你们的指挥官在私人感情上的名声不大好听啊……我听说他很疼自己的妹妹?」他双眼亮着,「现在看来,这些只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流言罢了。」
「你在威胁我们吗?」澈涛面不改色的举起手杖挥了一下,整张办公桌开始叽叽嘎嘎的震动起来,「史恩?黑色弄臣在威胁红袍女王吗?」
轰一声,办公桌整张垮掉,菸灰缸里的菸头压扁成一小片。
「只是一点善意的提醒。」史恩流了把冷汗,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个看起来温和、只能依靠轮椅行动的孩子是个娴熟重力魔法、巫术高超的超魔导。「如果你们不泄漏或是阻饶,我们何必干涉你们呢?」
他笑得如此友善、真诚,在澈涛眼里却像是蠍子的毒针般危险。
「每个人多少都有些秘密的。」史恩站起身,「只要我们都能好好保守,那麽就不会有谁知道。」
澈涛瞪着他,十分後悔加入红袍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