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之际,举国尽是苍白,就连我自己也是一身白袍,遥望着那送葬的队伍,我只能站在远方看着。
「你还好吗?」
回头,看着哑儿一脸担心的看着我,这姑娘跟着我过了二十几年,好好的一个俏姑娘,被我蹉跎了大半生,到最後还要这样担心我。
「我没事。」拉紧背上的琴袋,
「你呢?」
「你没事我也就没事。」哑儿站在我旁边一起望着那队几乎走不尽的队伍。
「你说,他会不会嫌烦?」一个即使当了帝王也不纳后妃、饮食简单的人,看到这样繁文缛节的队伍,是否会厌烦?
「会。」
我扯了一下嘴角,继续望着那绵延的队伍。
那日帝王驾崩,我听见这消息,我没有哭,只是拿着他还给我的那把琴,去到了他第一次带我去的那个佛寺,我在那双瀑之下弹了三天三夜,让水声盖住因为国丧所禁的琴音,我让那水声带走我的音,只有这样我心底的恸好像才平复了一点。
佛寺里的师父,没有阻止我,只是当我体力不济昏过去的时候,通知了哑儿把我带了回去……
「下雪了……」我伸手接住片片雪花,这天也再替我恸吗?
「天冷了,我们先回去吧,这仪典还一时半会做不完,我们明日再来也还可以。」
「哑儿。」我没有动,只是唤了身边人的名。
「怎麽了?」
「你陪着我这麽任性的过了这麽多年够了,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你也知道自己任性?」哑儿笑了一下,
「这麽多年都陪着你过了,剩下这段路,你还想赶我走?」
回头看了哑儿一眼,这姑娘决定的事就会一路走到底,我怎就忘了?
我回到古桑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也是就这样淡淡地过了,就像我当初离开的那样决绝,我没再进宫,只是这样在清音坊弹琴,他来过清音坊,我也在清音坊的包厢见过他,但就只是见面而已,发乎情、止乎礼,微笑、叙旧、谈天,我们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
我曾问他,真不打算充盈後宫吗?就这样过日子,好吗?他只朝着我笑,说他的後宫只想给一个人,那人不要,他也不打算要。他这句话说完,我虽没说话,心却是热的,抓着他的手久久不能放。
但我还是不敢要,就这样抓着他的手,看着他在我面前笑,就够了,我只是替他难过。
『你替我难过甚麽呢?我知道你在这,知道你心中有我,就算没有肌肤之亲,我还是很快乐的。』
我看着他,帝后合葬是古礼,也是担心天子百年後孤寂,而他今日选择不要任何人,他就将永远孤寂……
『子觞,我答应不逼你,还答应让你走,可你回来了,所以这次可不可以换你答应我一件事?』
没甚麽好不答应的,他放我自由,却又容许我回到古桑,以这身分陪在他身边,除了再进宫,他说甚麽我不能答应?
『子觞,百年之後你愿与我同寝吗?』
他拉着我的手贴上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我朝着他点头,人间已是凄苦、求不得,我不愿他孤身一人留在那地宫之中。
他的那句话还犹言在耳,如今却是漫天白帛、满目苍凉,每一件都说着他的离开,而我只是站着、看着、等着。
这送葬的队伍到入夜前才准备返回都城,我见到最前方的龙辇突然停了下来,继位的年轻帝王突然下车,朝着我这方向看了过来,接着突然朝我的方向一揖,我愣了一下,也许这都是他在离去之前所交代好的吧,明知我这位置那帝王见不到我,我还是朝着那帝王所站的方向回礼。
年轻帝王站在原地好一会,直到我取出琴,轻拨弦声作为回应,我才见那帝王坐回车里,让那送葬的队伍继续归途。
「看来陛下都已经跟国主说了。」哑儿看着年轻帝王离开,朝着我开口。
「正好,这才没人拦着我。」我将琴收回琴袋,朝着他陵寝的方向走去。
百合正在那里等着,见了我,她没多说甚麽,只带着我绕了一圈他的陵寝。
「我该从哪进去?」我不需要知道他的地宫有多大,我只想知道我应该在哪陪着他。
「你知道为什麽是我等在这里吗?」百合停了下来看着我,
「陛下怕你死脑筋,他叫我守在这里,让你留下来守丧,但不准你跟着进去陪葬。」百合瞪着我,
「陛下说,他的地宫只准没气的人可以进去,大活人的气息怕他不得安宁。」
我苦笑着看着他地宫前的塑像,我还以为他都安排好了,没人阻得了我,最後拦我的人却是他。
「好吧,我听你的。」
我和哑儿还有百合就在这里安顿下来了,我知道这对姊妹一直很注意我,所以我安分了很多天,我每日就是在他的塑像前弹琴,时间到了就吃,夜了就睡,天冷了也会主动加衣裳,他们也开始放心的让我自由的行动。
冬日大雪纷飞,我穿着厚实的裘衣准备出门,却被百合叫住,
「夏先生,今日大雪你还要去吗?」
我朝着百合点头。
「看这天气,今日怕会积雪,你自个儿早点回来。」
我朝着百合点头,正准备离开,却见哑儿从屋子里头出来刚好站在百合身边,看着这对姊妹,我笑了起来,
「珠兰、百合,这辈子谢谢你们了。」
我听见哑儿似乎说了些甚麽,但我已经打开门,撑起伞走入大雪之中,听不见他们门後的对话。
我走近他的雕塑旁,稍微将周遭的雪扫平盘腿坐了下来,琴拿了出来就开始弹。
天气很冷,大雪落在身上有点疼,黏在我身上时被体温一化变作冷水沁入身体更冷,但我只是弹着,直到琴弦因这雪而断,我弹不出任何声音时,我才将头倚着他的塑像闭上眼睛。
今日大雪,只消坐上这一小段时间,这雪就会掩住我的全身,我很快、很快就能再见他。
『你怎麽老这麽任性?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以前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朦胧中,我听到他的叹息。
『我想陪着你……』
我张开眼睛看着他,眼中满是笑意,他还是那个他,当年带着我看遍古桑姑娘的那个年轻王爷。
我搭上他朝我伸出的手,那只手也如当年那般修长,没有任何的伤疤与疼痛。
『还走吗?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不走了,你也别赶我走……』
沧海桑田,岁月几度流转,我们两人皆变了身分,只能相视以礼,而今一切尽归尘土,只愿此情不灭,愿我能解你百年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