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
我们坐在草地上，前方是河堤，算是城市里最乾净的一条河了。
我将那家伙放到草地上，坐在我的右边。
「嗯？」他看着前方，好像在想事情。
「我扁你之前，你为什麽跑出来找我？」我的思绪飘回上周──感觉像几年前──发生在咖啡店的事，那家伙一脸心急紧张的表情，我当时完全没去注意。
我甚至不知道，原来他为了找我跑去骚扰白恩茜，还害她哭了。
这是我之後听曾暐昊讲的。
「……很重要吗？」他感觉不太想回答，声音有点僵硬。
「我在找话题跟你聊啊。」我学他下午跟我吃饭时讲话的方式，他立刻不悦的看了我一眼。
「一定要聊这个吗？」他根本不想回答我，一脸摆烂。
我有点火，但我忍住。我最近一直在学着控制脾气，因为我知道这是我最大的弱点。
「回、答、我。」字像是从我的牙缝挤出来似的，听起来很刺耳。
「……」他开始摆出鬼脸，一直看前方不肯看我，眼神一直飘来飘去。
「回答我。夏正祈。」我伸出双手把他的脸扳到我的方向，双眼瞪着他。
他似乎被我的举动吓住了，双眼呆愣了两秒，但他还是不打算回答，只是安静的看着我的眼。
然後他靠近我，将额头小心翼翼的靠在我的额头上。
我屏息着，对他的接近我没有闪躲，也没有任何感觉。
「──因为我怕你不见了。」
他有点不甘愿的开口，双眸望着我，眼神中那份情绪让我确定他不是在说谎。
通常女孩听见这个答案都会心动脸红，然後爱上他之类的。
但我没有。
我叹了一口气，松开抓着他双颊的手，放到我自己的腿上。
「你对我有感觉？」
我几乎用半肯定的口气问他，我们的额头还是紧贴着。
「因为我知道你的过去，所以我很自然的……没办法忽略你。」他小声的承认，眼神有点飘忽。「不过还没有到喜欢或爱的程度……只是在意而已。」
他的眼神里有种情绪在蔓延，但我知道我自己是没有起伏，胸前一片平静。
──可是我也承认，我没办法忽略他。
我轻轻靠近他，然後做出了我以为我这辈子不可能做出的事───
「────」
我吻了他。
本来只是个好意的吻，想表达我们之间的友好关系。
但当我碰到他的唇时，我发现有一股莫名的电流从唇间窜道我全身，这股电流让我愣了半秒。
我望进他的眼，他跟我一样诧异，眼神同样停滞着。
然後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握住了我放在腿上的手，突然传来的暖意使我看向自己的手。
而当我移回视线看向他时，他也吻了我。
「───」
那股电流又出现了，刺痛了我的唇。
我迟疑的退开了一些，想稳住自己的呼吸。
当我再次望进他的眼时，他眼神迷蒙，看着我时带有深深的着迷，像漩涡一般的无止尽。
我闭上双眼，贴上他的唇，试着忽略他充满情绪的双眼──让我头昏脑胀。
他有点激动的回应，原本冰冷的唇变的像烧烫的铁一般灼热，让我的脖子也开始产生热气。
我压抑自己胸口逐渐浮现的情绪，只想专注的吻他，因为我知道那些多余的情绪，只会害惨我。
他将唇移向我的脸颊，灼热的感觉从唇开始扩散，延伸到耳朵、颈部、锁骨。
他握着我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狠狠的从我的腰际将我抱住。
虽然只剩一只手，但还是很有力气。
他最後停留在我的颈间，大口的呼吸、吐气。
我也不知不觉靠在他的肩膀，同样在喘气。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
望着他後方的草地，我鼻间充满着他的味道，是特别的薄荷香。
「────」
我犹豫的伸出左手，将手掌放在他的胸前。
──果不其然，同样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从掌间传来。
他察觉到我的举动，有点尴尬的退开，环抱我的手也松了开来。
我们没有看对方的眼，只是小心翼翼的退开，回到最开始的坐姿和位置。
「……我怕你不见了，所以到处找你。」
过了不知道多久，说不定只有几分钟，但对我来说却像几小时。
那家伙开口，声音有点乾涩，我想像着他皱眉的表情。
「我听你们班的几个人说，你从早上就没来上课。」他说得很慢，很小心，似乎打算把事情讲清楚。「我整个人慌掉了，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过。」
我没有说话，还在调适刚才升高的体温。
「那时候我才对之前做的一切後悔。」他说道，有点在嘲讽自己一般。「直到早上踏出你寝室的那一刻，我都还觉得自己赢了，总算报复了那个疯女人……」他停顿，似乎在压抑心中的情绪。「结果证明我只是个蠢蛋。」
「……所以，你跑出来找我。」我开口，声音低沉。
「我打算告诉你事情真相。」他说道，手开始拔起草皮上的草。「至少是在一般场合，不是在警局。不然我们现在根本不会坐在一起。」
他在指我骗警察我们在一起的事。
「你动作太粗鲁了。」我指出。「所以我火大，就把你摔出去了。」
「不止吧。」他口气带轻笑，似乎没那麽紧绷了。
「嗯，你说的对。不止因为那样。」我耸肩。「我那时候真的很想杀了你。」恐怖的话语从我嘴中说出。
「看得出来。」但他没有被我吓到，反而笑了。
接着是一段沉默，我们各自想着自己的事，陷入空白状态。
我想的是那天我爆发的时候，那家伙脸上的表情。
很紧张，很愤怒，很心急。
好像是真心的在担心我，害怕我出事。
我看向身边的他，那张像雕像似的侧脸，现在动也不动的看着草皮，眼神有点迷蒙。
「傻子。」
我不自觉的脱口而出，但我不後悔讲出这句话。
他回神，一脸不解的看向我。「怎样？」口气不太好。
「原本是要报复的，却喜欢上了。」我缓缓的说出，他的眼神闪烁了一秒。「难道不是傻子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他那头棕色的头发，现在有点反光，变成了更淡的咖啡色，让他变得有点像混血。立体的五官散发出特别的气息。
那双乌黑的眼眸，彷佛塞满了无止尽的情绪。
◎○
我们之间的事传遍了半个校园。
几乎艺术学系的都知道这件事，因为不少女同学都暗恋那家伙。
听说那家伙跟美术系的系花有一腿过，当然，我所谓的有一腿当然就是……那家伙擅长的，嗯。
总之，每个人的观感都不同。
有些人觉得我很暴力、很野蛮，完全不讲理，事情都不讲清楚就动手打人。
有些人则是觉得那家伙很糟糕，劈腿被打根本活该。
更有些人觉得，为什麽我要原谅他，继续跟他在一起。
还有些人觉得我是狐狸精，乱勾引那家伙之类的鬼话。
但这全都不关我事，我完全不在乎。
×
趁着那家伙有课的空档，我偷溜出去买酒。
那家伙没有反对我喝酒，但为了照顾好他，我还是得对自己负责一点，所以将近一周我一滴酒都没碰。
付了两张蓝钞，我带着满足心情晃回学校。
一边开罐一边抛出手机，为了不被打扰，我设定只让那家伙来电。
接着我便跑去我的小基地灌酒了。
◎○
我的脚边堆了很多瓶空罐。
时间过了不知道多久，但我意识还很清醒。
看着前方的空白处，我将思绪放空，陷入恍神的状态。
「……这不是无名氏小姐吗？」
算熟悉的声音传出，把我从空白的思绪中拉回。
「……」我带着不友善的眼神瞪向前方。
只见眼前出现的，是一头红发，和一抹善意的微笑。
那张感觉几年没见到的脸，让我回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有些模糊的记忆交叠在他现在的脸孔上。
「你又在喝酒？」他走向我，眼神带着真诚的善意。接着，很顺势得坐在我旁边。
「……我跟你很熟吗？」我连看都不想看他，自顾自得继续喝酒。
「欸，干嘛这样啊？」他听了，有点不悦的说着。「起码请过你一次吧？」他是指上次帮我付酒钱的事。
「早就忘了。」我敷衍的回应着。若不是他讲起这事，我还真的完全忘记。
他苦笑了几声，看了我一眼。「唉……还是一样不讨人喜欢呢。」他低语着。
到底想干嘛啊？
我的眉头皱的很紧，全身感到非常不耐烦。
「你到底想干嘛？」我口气不耐的问，敌意非常重。
红发男被我的语气吓住，愣了几秒。
「干嘛这麽凶啊……？刚好路过看到你，想过来打声招呼有错吗？」他也有点生气，但口气相对比我弱了许多。
「那你现在打完招呼了。可以滚开了吗？」我接着他的话，完全不理会他的情绪，并再次饮了一口酒。
红发男没有回答我，但用着有点不悦的眼神盯着我的侧脸。
我知道他开始生气了。
──但我的耐性也快磨完了。
「你不走的话，我走。」一把抓住身侧的背包，我丢下这句话，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的起身。
「───！」他见我要离开，反射性的也跟着站起来。「喂……！」他赶紧伸出手要抓我。
但我早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烦死人了。
我抓着背包，将剩下最後一口的酒喝完，随意将空罐子往旁边的杂草堆一丢。
我快步的走在校园里，找着一个可以安静独处的角落。
烦死人了。
我忍着不耐的情绪，顺势将背包挂到肩膀上。
好好喝个酒都会被干扰……到底想干嘛啊？
「欸，干嘛这麽讨厌我啊？」
──那道才刚被我甩掉的声音，再次从我背後出现。
我浑身一颤，手指缩成拳头状。
只见，红发的家伙绕到我前方。
他眼神中带了点无奈，嘴角挂着有些勉强的微笑。
「我是想好好的跟你当朋友耶，不要这麽反感嘛。」他开始放低身段，上半身前倾。
我看着他俊挺的脸庞，面无表情。
「为什麽这麽想跟我当朋友？」我低声问道，表情沉重。
「……嗯，因为……」他一愣，认真的思考了一会，一只手勾着下颚。「──因为，我觉得你很漂亮。」
突然，他的微笑变得很真诚。
有一瞬间，我失神了。
「所以说啦，我们当朋友嘛，好不好？」他积极的说着，提高音量。「我叫季晊新，念化学系，今年大一。」
「……」我不解的蹙眉，最後冷冷的回了一句。「……嗯。」
「怎、怎麽会是回个『嗯』啊？应该要跟我一样抱上名字年级跟科系吧？」他受挫的对我喊道，眼神塞满了无奈。
──谁要跟你讲这些啊，混蛋。
我对他的敌意又升了起来，眼神开始变得不耐。
「……大一。」我最後说道，接着拉紧书包又继续往前走。
「……！」他见我又要离开，连忙大步的跟在我旁边。「喂、喂……至少跟我讲一下名字吧？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麽叫你耶，还有这样以後怎麽找你啊？讲一下科系嘛。」
「不要。」我语调低沉的回答，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拜托啦。」他开始苦苦哀求。
「不要。」我重复，面无表情。
「拜托你啦，拜托拜托拜托。」
「……」
我完全不想开口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