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老师叹口气,毫无办法。
那天在会议厅时,我趁着休息时间和老师说明事情的经过,就请人员调阅比赛会场的监视器。果然就看到那位同学趁我去洗手间的时候,他就在我的工具包东翻西找,不到三十秒钟人就离开现场,接着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从画面角落出现,回到工具包的位置。我们请当事人过来对质,老师表现相当深沉,直接说:「同学,你还记得前一天比赛前有和刘育书聊天吧?结果他上个厕所回来USB电路板就不见了。刚刚看了监视器画面确认了,你居然偷了我们的USB电路板,我要求主办单位撤回你第一名的资格。」
这位獐头鼠目的同学看了他指导老师一眼,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平稳的说:「偷USB电路板?我没有偷东西啊!」
「还敢嘴硬!」老师播放监视器画面让大家看,那位同学表情开始有丝毫的变化,但夸张的是,只是稍微皱眉头而已,完全没有人该有的羞耻心,改口说:「喔!真的很抱歉,我因为电烙铁没有带,想要问育书有没有多的可以借我…但那时候真的太紧张了,所以才会直接拿走…。」
「不是啊!你还说没有偷东西?」老师音量变大了。
「我是说我没有偷USB电路板。」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全身在发抖。
同学开始装无辜,说:「监视器画面拍出来我的确有拿东西,但你不能因为自己电路板不见,就栽赃我偷了你的电路板啊…而且画面又看不出来是电路板…难道就因为这样,要抓住这个痛点而栽赃我吗…」
老师受不了直接踹倒地上的椅子,两边的人马一触即发,工作人员赶紧互相拉住,这一切就在这场混乱中落幕。那位同学就像曹操一样,具有相当深的城府,永远能保持理性的踩在利益点上思考。
「我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老师叹口气,「唉!育书,我相信你,也相信那块电路板是对方偷的,但他就这样气定神闲的绝口否认,真的也拿他没辙。这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别太钻牛角尖了。比赛只是一种认可的形式,那真正的收获和实力还是在於你。」
面对这种情况我也束手无策,和老师吃过晚餐後,我们就搭车回台中,老师说接下来他有很多检讨报告书要写了。
离开会场後,那份挫折感就一直留在心中,以为它会像我手腕的伤口一样,血红色的疤痕慢慢癒合,合群的变成皮肤色。但它却是日以继夜的不断扩大,黑暗侵蚀的范围大到等你察觉时,已经是无可挽回的地步。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能把很多事情完美的操控住,让它能顺利的运行,但结果往往都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人生不像程式码那麽规律。我突然觉得自己什麽事情都做不好,我不断地让所有人失望,我无法像老师说的这麽豁达,我只要没有事情做时,内心那股挫折感就不断地扩散,从心脏慢慢延伸,侵蚀我的胃、肺…让我无法呼吸。不,没事的,我没事的,即使这样告诉自己,但不安还是涌入身体,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喉咙酸酸的,感觉非常想吐。
这和之前情形类似,但比上次更严重,能阻止极度不安的情绪只有不断找事情做。
拚了命的念书,直到失去意识的趴在桌上睡着。或是一直在整理房间,像是某种强迫症,东西要在本来的位置上,只要进了房间,即使东西偏离原本的位置一些,就会感觉浑身不对劲。
我变得不爱说话,江裕轩找我去福利社,整个下课十分钟我们都没交谈过一句话,我把自己关在牢笼里,虎视眈眈的看着这个世界,看着这残破不堪的世界。当时在伊甸学园的时候,吴筱慧是不是就用同样的眼神这样看着我,那天所有的细节我记得一清二楚,室内灯光、炙热的空气、令人窒息的气氛,爸妈既愤怒又失望的眼神。
吴筱慧生日的那天,我请江裕轩帮我代打去补习班,那天爸妈认为技艺比赛快到了,不应该把心力放在补习班上,所以两个人开车到补习班去要把我载回家。大家原本认真的上课,突然听见教室的门被敲了几下,老师走去和柜台小姐说了几句话後,就直接用麦克风喊我的名字。江裕轩一头雾水的走到教室外,跟着柜台小姐走,当一听到说父母来接我的时候,江裕轩才发觉不妙,但事到如今躲也躲不掉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见我爸妈。
「你爸妈没太为难我,哎!自己兄弟没事的,不用在意这个,走啦!福利社买饮料,你请客。」江裕轩没和我说後续的细节,只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描述。
我爸妈出现在伊甸学园後,吴筱慧也跟着进来了,几个月不见,她的头发变得更长,亮丽的亚麻色,一袭气质的穿搭,上半身是日系碎花洋装,下半身则是白色中长裙,简约的白色中跟凉鞋。有一瞬间,我忘记自己还身受在灾难中。
吴筱慧慢慢走近,对我微笑,接着注意到我爸妈,亲切的说:「阿姨…叔叔…你们好。」
「就是你!」我妈指着吴筱慧:「你为什麽一直要缠着育书?我不是已经不同意你们交往了吗?」
「这不关她的事情!是我没告诉她。」我说。
「…咦?」吴筱慧满溢着怀疑的眼神,同时用手掌遮住嘴巴以掩饰因不安而正在颤抖的牙齿。
「刘育书,你到底在搞什麽?」我爸拉高音量,「居然说谎、翘课,我和你妈在外面这麽辛苦工作都是为了什麽?啊?还不就是为了你!现在却这样回报我们!」
我没有答话,视线一直停留在吴筱慧身上,她清澈的双眼,正以一种我未曾见过的方式,锐利的凝视我。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表情,竟然是不假掩饰的失望。
「吴小姐。」我妈看着吴筱慧,「请你以後不要再跟育书联络了,自从他认识你以後,他整个人都变了,请不要来破坏我们家庭的和谐。」
「走了。」我爸完全不留情面的,抓住我的手臂直接拖着走。
「我从以前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甩开我爸的手,声音像是结冻後的冰水一样,「你们等我一下。」
我穿越一片寂静的人群,往楼上走去,来到二楼排满爱心蜡烛的教室,我把放在中间的礼物拿起来,转身时才察觉林盈昕跟在我身後。
「为什麽你要被骂!」林盈昕忿忿不平的说着,眼泪在说话的同时也跟着留下来。
「因为我做错事,辜负他们的期待。」我说。
「你、你做错…了什麽…辜…辜什麽?所、所以你不…不会再来看我了喔?」林盈昕已经是难过的嚎啕大哭了,话语和哭声夹杂在一起。
我都忘记她只是七岁的小女孩,一定听不懂辜负是什麽意思。我居然对她说出心里话,想必我的情绪也在崩溃的临界点了。
我走到林盈昕的面前蹲下来,摸摸她的头,试着冷静的说:「我会回来的,我们不是打过勾勾吗?」
「恩、恩恩。」林盈昕拼命点头。
我走到楼下,所有人同时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又穿越一片寂静,走到吴筱慧面前,拉起她的手,把手上的礼物交到她手上,「我…呼─我…。」我欲言又止,深呼吸後,吐出一口灼热的气,试图镇定,但声音还是拼命颤抖,「吴、吴筱慧,生…生日快乐,对不起…我…搞砸了。」
吴筱慧伸出右手,直接在我脸上甩一巴掌,清脆的一声,顿时间我的脸颊感到热辣辣的疼痛,吴筱慧的脸庞变得模糊,内心的悲伤化成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流到嘴角,我只觉得这滋味就和此刻心情一样,好咸好苦。
「为什麽不坦白的跟我说…?」吴筱慧早已哭花了妆,黑色的眼泪滑落在脸颊两侧,她也不管旁人目光直接给我一个很深的拥抱,从外人看似平静的拥抱,但她相当压抑,在我怀里无声地哭泣,身体却拼命颤抖。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是一支手表、两个人的别离。
「吴筱慧,我…。」我才在她耳边开口时,她就打断我说话,我只听到她轻轻地说:「嘘,什麽都不要说,如果现在对我道别,那彷佛以後就真的都不会再见面了。」
※如果现在对我道别,就好像以後真的都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