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朕不是美人 — 第五十五章 我沒有說謊

第五十五章我没有说谎

虽然我是笑着送陈曦离开的,但她真的走了之後,才发现「生离」和「死别」的痛其实差得不多。

这辈子,大概再无相见之日了吧……不过知道她至少还活着,而且活得比以往自由自在,这就足够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这几天,我经常抱着小白到雅棠宫去。在那里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

小白似乎因为习惯被陈曦那女人欺负,她走了之後没人欺负牠反而感到不对劲,也不再如以往来雅棠宫时那般大呼小叫,而是蔫蔫地缩在我怀中。

也许是知道我会来这里,陈曦「死」後凤湘翊并没有封了雅棠宫,还留下宫人定时打扫整理。整个雅棠宫依旧如往常,只是它的主子不在了,给人的感觉瞬间冷清了许多。

自从陈曦离开的那一天後,这些日子凤湘翊没再来找过我,我想他是为了留给我自己调适心情的空间。

毕竟陈曦不是真的死了,我也不会像之前一样不吃不喝,只是这几天吃得变少了些,话说得也不多。陈曦去过她的逍遥日子了,我也有我的生活得过。这段时间因为陈曦的事误会了凤湘翊,都还没好好跟他道歉,该是时候主动去找他了,要不然他会以为我还在气头上不敢来找我。

这一天,我起了个大早,特地找来御膳房里最厉害的厨娘教我炖鸡汤。折腾了近三个时辰,好不容易才亲自弄出了这麽一碗端得上台面的汤。仔细想想我似乎从没有亲自下厨做过什麽东西给凤湘翊吃,今天是第一次,也不知道合不合他胃口。

我扫了一眼手腕内侧被热锅烫到留下的疤痕,并不觉得痛,反而感到十分幸福。这样的生活就像外面的小夫妻一样,不擅厨艺的妻子为了丈夫学习下厨,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丈夫一定会深受感动的!

我满怀期待地端起还蒸腾着热气的鸡汤,闭起眼睛闻了闻,却忽然感到一阵反胃。

「娘娘,你怎麽了?」彩珠慌忙地接下我手上的汤,担忧问道。

「没事。」我抚了抚胸口,压下想吐的冲动。「这鸡汤味道是不是怪怪的?」

她低头仔细地嗅了嗅。「没有啊!味道很香呢!」

「是吗……」我再望了一眼澄黄色的鸡汤,还是觉得想吐。「真的没问题?」

「这味道很正常啊!」彩珠疑惑地扬起眉。「娘娘您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奴婢传太医过来看看?」

「不用了!」我想也不想立刻拒绝。要是太医来了,就算我没病,也会为了交差开一堆有的没的药方,我最讨厌吃中药了!上辈子我妈不知道去哪里抓来了什麽长高药方、调经药方、还有……呃,丰胸药方,每天硬逼着我喝下,简直要我把药当开水喝!现在想起来喉咙还能感受到阵阵苦味,可见中药在我心里留下的阴影有多深!

我是说什麽都不要看太医的!为此我还跟凤湘翊卢了很久,推掉嫔妃每日让太医诊平安脉的例行程序,不断催眠他「有病再看医生」才是养生保健之道。

彩珠一脸的不放心。「还是让太医看看吧!万一……」

「没有万一!」我连忙打断她。「没关系,应该是最近我吃得比较清淡,一时闻到油腻的东西才会不习惯,过一阵子就没事了。我们赶紧将汤送去御书房吧,要是再折腾下去汤就要凉了。」

「皇上在里面吧?」我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小心翼翼地端着鸡汤问着站在御书房外的张学禄。

「奴才这就去通报,请娘娘稍候片刻。」张学禄看见我手上的鸡汤,顿时了然,微笑着行了个礼便进了御书房。

谁知道他再出来时,表情却是大不相同,一脸的不解和为难。「娘娘,皇上说他政务繁忙,无暇接见娘娘,请娘娘先行回去。」

他在忙吗……?我望着御书房紧闭的漆金雕花门,再看了看手里的鸡汤,失望地叹了口气。「既然皇上在忙,我就不打搅了。这碗鸡汤麻烦你替我呈给皇上,另外再转告皇上希望他今晚能来我宫里,我有话要对他说。」

「娘娘客气了。」张学禄连忙接过汤盅,点头道:「奴才一定会替娘娘转达的。」

答……答……答……

残留的雨水沿着屋檐缓缓滴下,落在地上未乾的水滩之中,撞击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也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月亮彷佛被水洗过般,特别明亮。柔和的月光洒下,将院子罩上一层朦胧神秘的银纱,美丽极了!

只可惜,我现在并没有心情欣赏美景。

我坐在摆满丰盛佳肴的餐桌前,焦急地不断望向门外空荡荡的院子,从来没感觉时间如此漫长过……

张学禄该不会忘了跟凤湘翊讲吧?可他又不是得了失智症,我一交代完他就进去禀告凤湘翊,怎麽可能忘记?

难道他还在御书房忙着?也不知道他会忙到什麽时候,我都叫张学禄转告他我有话要跟他说了……

还是再等等吧!应该是有事耽误到了,他不会明知道我在等他还不来的。

但他的确曾经这麽做过。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便被我摇摇头驱逐了。那时候是因为和陈曦联合骗我,才故意不去见我的吧!

这麽想过後,我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望着桌上为了向凤湘翊赔罪、特地按他喜好为他准备的满满菜肴,招手要彩珠过来。「彩珠,这些菜都凉得差不多了,你让人拿下去再热一热吧。」

「是。」

「娘娘……娘娘……」

恍惚间感觉有人在轻轻摇着我,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我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翊……你终於来了……」

「娘娘……是奴婢。」彩珠提高了音量,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忍。

我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後,撑起上半身有些失落地道:「是你啊……我怎麽就趴在这里睡着了?」

「娘娘累了就先进内殿睡吧!等皇上来了,奴婢再叫您起来。」

我愣愣地望着依旧空荡的门外。「皇上还没来吗?有没有派人来传话?」

「奴婢已经让小虎子去问了,相信他一会儿就会带消息回来。」彩珠细心地为我盖上一件披风,柔声道:「娘娘饿了吗?要不先用膳吧!」

经她这麽一问,还真的有些饿了。我看向满桌热过又凉掉的菜肴,沉思了片刻後摇了摇头。「没关系,等到皇上来再一起吃……算了,你先帮我弄点小点心来吧。」至少吃东西可以分散注意力,等待就不会变得那麽难熬。

点心送上来的时候,小虎子也回来了。

「怎麽样?皇上还在御书房吗?」彩珠一看见小虎子便急忙询问。

小虎子垂下眼睛,摇头说道:「皇上到皇后的仪凤宫去了。」

我正要拿点心的手一顿。凤湘翊去找了皇后……?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外面夜空上银盘似的月亮。原来今日已经是十五了……我都没注意到……

每逢初一、十五,皇帝按照惯例都要在皇后宫里留宿,凤湘翊虽然不愿,但每次都还是被我「威胁利诱」,强迫他至少要跟人家喝个茶做做样子。

只是每次凤湘翊都是随便敷衍皇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又往我这跑来,今日怎麽这麽晚?难道出了什麽事了?

「皇上有说什麽时候会过来吗?」我拿起一块菊花酥,咬了一口。

小虎子沉默不语,脸色有些难看。

我的心沉了一下,抬眸冷眼扫向他。「说实话!」

「回娘娘……张公公告诉奴才皇上今夜在仪凤宫留宿,请娘娘不必等皇上……」他略抬起头,似乎在观察我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极为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怎麽可能……」彩珠惊讶地低呼着,用彷佛捧着一件易碎瓷器的小心眼神望着我。「娘娘……」

「摆驾仪凤宫。」我说,语气超乎我想像的平静。

「什麽?娘娘您该不会要去……」彩珠皱起眉头。「娘娘,这於礼不合,大大不妥啊!何况对方还是皇后娘娘!」

这ㄚ头以为我要去捉奸吗?我兰漪才不会做那种伤自尊的事!再说了,真要捉奸的话,我有那个资格?

我不过是皇帝後宫中一介嫔妃,说难听一点,就是小老婆。我有什麽权力干涉丈夫去找大老婆?

我叹了口气,将只咬了一口的菊花酥放回碟子上,淡淡地再次说道:「摆驾仪凤宫,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是……」

也许是因为帝王驾临的缘故,平日虽然气派却总是死气沉沉的仪凤宫,今晚给人的感觉特别不一样。

宫殿外站了一队浩荡的侍人,为首的那人我很熟悉,也因着这股熟悉,让我更觉得难受。

「娘娘,您驾临此处,所为何事?」张学禄纵是平日再冷静沉着,此时脸上也不免流露出惊讶之色。也是,在皇帝临幸皇后之时,胆敢跑去人家宫里的妃子大概在凤凰王朝史上我是第一人,摆明就是来闹场的!

「我有话要和皇上说。」

「可是皇上已经歇下了……」张学禄朝仪凤宫内殿的方向望了一眼,为难地皱起眉。「若不是什麽急事的话,娘娘不妨先行回宫,等明早皇上起寝,奴才再转告皇上。」

我也朝寝殿的方向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个苦笑。我又不是瞎了,看见灯火已被熄灭的黑暗内室,我还不知道他们歇下了吗?

「你也用不着通报皇上,我就站在这里等待皇上出来。」我的声音中有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娘娘这……」张学禄惊地睁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我。随後,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无奈与怜惜。「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吗?我也不知道。老实说我根本不晓得自己现在在做什麽……也许我赌的就是那一口气,无论如何我都要当面见到他,要他给我一个交代。

「你不用管我,就当我不存在,继续做你的事吧。」说完,我又回头对彩珠吩咐道:「你们先回漪兰宫去休息,我自己在这儿等就可以了。」

「奴婢要陪娘娘一起等。」彩珠的脸上竟有着和我一样的固执。

我心头一暖。「好吧,那你留下来陪我,叫其他人回去吧。」

和上次在凤湘翊寝宫外等待的那晚相比,今晚并没有那麽地冷,然而我的心却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结成冰,因为我知道我要等的那个人就在里面。

他真的睡了吗?这次,是要在这里待到天亮吗?

仪凤宫外守候的宫女太监不时向我投来打量的目光,偶尔窃窃私语几句。在他们看来,我这是一个失宠的妃子不甘被冷落在无理取闹吧!

随他们怎麽想……反正我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是什麽端庄合乎体统的贤妃。

夜越来越沉了,周围十分安静,却不是祥和的宁静,而是让人心慌的静默,没完没了,彷佛这恼人的静会永远持续下去。

我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院子,沉默地盯着内殿的方向看。双腿早已变得麻木无知觉,但我仍是坚持地站着。

彩珠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决心,并没有劝我回去,一样安静地站在我後侧,偶尔风起时替我加件披风。

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但我的意识却很清醒。我不断告诉自己,他是有苦衷的,等会儿他出来了,就会向我把事情解释清楚。

靠着这股信念,我在这漫长的夜里,顽强地撑着。

渐渐的,天空露出一丝曙光。

渐渐的,天空的颜色由灰蓝转为鱼肚白。

渐渐的,宫人们忙碌了起来,准备好帝后的盥洗用具、龙袍凤衣,在殿外等候传唤。

终於,凤湘翊出来了。他果真待了一整个晚上。

当他的眼与我的对上时,我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定定地凝望他,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早。」

「你在这里做什麽?」出奇地,他的眼中没有半丝讶异。

「我说了,我有话要对你说。既然你不来找我,我只好自己来找你。」

他紧抿着唇,沉默地望着我,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我读不懂,也没有心力去猜。良久,他缓缓地开口。「我没有话要对你说。」

一直勉强维持的理智在此刻崩解,我朝他走近一步,近乎哀求地问道:「翊……你到底怎麽了?陈曦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现在又是在玩哪一出?这次不管你有什麽苦衷,都告诉我好不好?一直这样傻傻被蒙在鼓里,不断地猜测你在想什麽,我真的很累……」

他的唇角放松了下来,此时脸上的神情我终於看懂了,那叫作「面无表情」。

「漪妃,注意你的言辞。」他的声音再没了以往的温和,而是带着冷淡疏离。

我可悲地发现,如今我对於他这样的冷漠,居然越来越熟悉了……

「漪妃?」我低低地覆诵了一遍,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他刚才叫了我什麽?漪妃?

我缓缓退後,即便心里正淌着血,脸上却挂上了大方得体的微笑。「是臣妾僭越了,皇上。」

「朕要上朝了,漪妃回宫去吧。」他没再多看我一眼,扔下这麽一句话後便从我身旁走过。

我转过身,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道:「在皇上给臣妾一个答案之前,臣妾是不会放弃的。」

他的脚步一顿,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後,继续前进。「随便你。」

直到他消失在宫门之外,都不曾回过头再看我一眼。

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说过不会放弃,就绝对会撑下去。

於是,无论凤湘翊今晚宿在谁的宫里,我就到那里去「站岗」一整夜,直到凤湘翊隔天早上出来准备早朝,把我当空气般地经过我身旁离去,如此情节重覆上演了连续好几天。

凤湘翊也不是独宠皇后,他很公平,每天去不同妃子的宫里过夜,唯独忽略漪兰宫。

这些日子我「不合体统」的举动已经在後宫里引起轩然大波,许多人在明地暗地对我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说就是因为我出身卑贱的浣衣局宫女,才会这麽不知好歹没有分寸。

听到这些消息,我竟一点也不会感到生气,生气表示还怀抱着希望。而我,只觉悲凉。

当初刚成为漪妃风光无限时,这些人似乎还把我当成宫女之光呢……

我这麽做的目的,并不是要藉由虐待自己得到凤湘翊的同情,我相信这种女人不会让他心软,只会让他厌烦。而且,我也会看不起那样的自己。

我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白天待在漪兰宫休息,养足精力晚上再去「抗战」,就当是在上大夜班。

只是,从此我的人生就只剩下三件事:吃饭、睡觉、罚站。

无所谓,反正陈曦不在了,这宫里再也没有可以让我聊上一整天的好朋友,我闲得很。

所幸我还有一个好下属,这几天我站多久,彩珠就陪我站多久。我以前熬夜惯了不觉得有什麽,倒是彩珠为了不让眼皮阖起来,不断偷捏自己大腿的模样让我心疼。

我每晚都叫她回去休息,即便是用命令的方式,她仍固执留下来陪我。

她说要不是有我,她直到现在还在浣衣局洗衣服,这恩惠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我无法告诉她其实当初帮她的「艺香」是凤湘翊,而且要不是她替当时快被打死的林艺香求情,也许凤湘翊就没办法回到这世界。真要说起来,反而是我们该感谢她。

於是,为了彩珠,我决定给自己、给凤湘翊一个期限。

再三天,再三天要是凤湘翊仍然不回答我,继续当我不存在,我就跟他讨陈曦假死的毒药,结束掉在这宫里的一切。

我很倔强,不得到我要的答案决不会善罢干休,但我不是明知已经不会有结果,还傻傻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笨蛋。何况我不能因为自己要争一口气,连累他人陪我受罪。

凤湘翊,我再给你三天解释的机会。三天过去後,我们真的就结束了……

订下期限後,时间竟流逝得飞快,转眼间第三个夜晚就要过去了。

我可悲地发现,此刻我有多害怕太阳升起,有多恐惧面对即将到来的绝望。

我好希望时间永远冻结在这一刻,这样我就有藉口继续盼望下去。

然而,老天爷一直是无情的。无论我多不愿,太阳还是照样升起。

看日出应该是美好的回忆,但在漫长等待中看见的日出却对我如噩梦一般。

太阳出来了,又一天结束了。

不久後,凤湘翊如往常一样,从……嗯,这次是从莲贵人的宫里出来准备早朝。

我以为他会无视我直接离去,正如同这些日子他一直做的。或许是宫里沸沸扬扬的舆论让他疲惫,或许是每日看见这样的我让他厌烦,或许,他发现了今日我望向他时,眼神里不同於往日的悲伤与绝望。出乎意料地,经过我身侧时他停了下来。

「你究竟想要怎样?」他看着前方,板着脸问。

我似乎听见一声微弱的叹息。但看着他那张冷酷的容颜,又觉得只是我自己幻听。

「我说过,我要一个答案。」我侧头,坚定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只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便不会再缠着你。」

他终於肯与我对眼,望着我的凤眸深不见底,汹涌着各种情绪。最後,归於平静。

「好,既然你要解释,我就给你。」

漪兰宫,曾经是承载我们之间无数甜蜜回忆的地方,如今却只能成为谈判场所,多麽地讽刺!

「你想知道什麽?」

「为什麽突然宠幸起後宫里的女人?你不是不喜欢她们吗?」

「我需要子嗣。」

「什麽?」我不解地反问。我想过任何理由,却万万没有想过是因为子嗣。

「新政改革引起朝臣反弹,至少在子嗣这方面该听他们的话。我也到该有子嗣的年纪了,继续逃避问题不是办法,及早确定继承人才能稳定国家根基、安抚躁动的民心。」

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可是如果是需要孩子的话,我也能努力啊……」我说得很小声。自己讲这种话怪难为情的……

「你不能。」他看着我,无情地说着。「因为你没有任何家世背景,你的孩子将来无法在这残酷的王位争夺中生存下来。」

家世背景?怎麽可能……他居然会跟我提家世背景?我不相信地摇着头。「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他的语气坚定地让人心碎。

我惨然冷笑。「你说过,如果真要孩子的话,你只想和我一人拥有孩子!」

他的眼中闪动了一下。「我是说过,但是我後悔了。那不过是一时糊涂之下有的错误想法,就现实上来讲,根本不可能。」

一时糊涂……他把我一直放在心里珍惜的承诺,当成一时糊涂吗?「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的孩子!」

他摇了摇头。「你没经历过王室斗争,不知道那是多麽的残酷。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生来疼爱的小孩,而且能够明正言顺继承王位、有强大母戚作为後盾的儿子。」

仔细回想,他这些日子临幸的妃子,的确各个家世显赫!一想到他和那些女人生孩子,我的心便剧烈地抽痛。

我不再开口,我还能说什麽?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你要的答案,我已经给你了。」他起身,转过身面向门口,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明天,你就离开吧!」

「你说什麽?」我错愕地盯着他的背影。「你要赶我走?」

「还记得我生辰那晚,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突然提起这个让我愣了一下,但那件事一直像颗未爆弹藏在我内心深处,因此我记得很清楚。「你说……如果有一天你要我走,不要问为什麽,立刻离开。然後……再也不要回来。」说完後起我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那一天……已经到了吗?」

「对。」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令人起疑。

「你说不要问原因,那我只问一件事……为什麽,是现在?」

「目前我对你还有情,能好好将你送出宫。到了以後,我就不能保证还能顾虑到你了。」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又回到了久违的温柔。「漪儿,走吧!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他走了,只留了一个背影给我。那渐渐变得渺小的背影看起来……

好寂寞。

我愣愣地坐在漪兰宫前殿,看着宫人们忙进忙出,整理我的东西。

今日凤湘翊离开不久後,张学禄便来宣了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漪妃林氏失仪失德,故褫夺封号,逐出皇宫。朕念及其曾救驾有功,特准许将所赐衣裳首饰带离皇宫。钦此。

「娘娘,这枝翡翠玛瑙簪要带走吗?」彩珠红着眼眶,哑声问道。

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这条珊瑚手钏呢?」

我依旧摇头。

虽然凤湘翊准许我带走这宫里任何属於我的东西,但最後我只让彩珠替我收拾几件朴素的衣服,除此之外,我什麽都没打算带走。

我本来就不属於这里,带走这宫里的东西又有何意义?

「那……这件呢?奴婢知道娘娘一直很珍惜这个饰物,平日里都舍不得戴……」

我怔怔地盯着彩珠捧在手心那条镶了蓝宝石的琉璃项链,过了许久後,才缓缓开口道:「等我走了之後,你替我还给皇上,跟他说……臣妾已不再是皇上心中唯一的妻子,如此珍贵之物,臣妾没有资格继续留下。」

「是……」彩珠轻轻地点了点头,终是哽咽了起来。「娘娘,您一定要离开吗?」

我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这是圣旨,我有选择的机会吗?」

「您可以去求皇上啊!娘娘和皇上曾经是那麽的恩爱,皇上也许只是一时冲动,他的心里肯定还是有娘娘的!」

「你也说了是『曾经』,既然他都已经决定好了,我又何必死皮赖脸不走?」我望着窗外纷飞的落叶,淡漠地说着:「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以为我会是那个例外。呵……在这深宫中根本不可能有什麽天长地久,没有任何人是例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至少,我作了一场美梦,现在梦醒了,就该识相地退场。」

「娘娘……」彩珠再无法反驳我的话,只能一个劲地拭泪。「娘娘出宫後有何打算?」

「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我对於将来的日子完全没有想法,凤湘翊不在我身边,去哪里都一样。「我走了之後,小白就麻烦你了。你放心,皇上只是针对我而已,不会牵连到你们的。希望你能遇到一个愿意珍惜你的主子,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了!」

「娘娘这麽说不是要折煞奴婢吗?」她连忙摇着头。「娘娘是奴婢见过最善良最可亲的主子了,要不是奴婢还没到达可以出宫的年纪,奴婢真想跟着娘娘离开,继续服侍娘娘!」

「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开心了。跟着我这麽一个没钱没势的主子只会吃苦,你好好熬过这几年,等到出宫後找一个真心爱你的平凡人嫁掉,记住,不要和皇亲贵族牵扯不清,就算爱得再怎麽刻骨铭心,终究还是会受伤的。」

「奴婢知道了。」她点了点头,正又要开口说话,却听见外面的太监朗声通报。

「皇后娘娘驾到!」

我起身至门口迎接身着朱红华丽宫装、端庄大方地朝我走来的皇后,屈膝一福。「嫔妾……不,民女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皇后扶着我站直身子。「在你离宫之前,本宫依然当你是漪妃。」

「谢娘娘。」她爱怎麽称呼我就随便她吧!不过,她为什麽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她想看看我现在落魄的样子吗?

我领着她进到正殿,让她坐在主位上。彩珠上了茶後便带着众人退下,只留下我和皇后两个人。

「娘娘驾临此处所为何事?」我也懒得跟她打屁,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她微皱起眉,意味不明地盯着我看很久,然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漪妃,你知道前些日子你的所作所为实在让皇上和本宫非常为难吗?」

「嫔妾知错,并也为此受到惩罚了,娘娘若是来这里只为教训嫔妾的话,还是请回吧!」我冷冷地下着逐客令。自从皇后莫名变了性情之後,我对她并不再感到反感,只是此时我真的没有心情听她说教。

「本宫来不是为了责备你的。」她的脸上浮出一丝哀伤。「本宫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沉默地喝了一口茶,等着她继续说。

「本宫本以为已经将对皇上的倾慕之情放下,认命地做个贤良大度的皇后,可那日皇上突然驾临仪凤宫,本宫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里还是会期待、会盼望的!当皇上说要留宿仪凤宫,你可知道本宫心中有多欢喜?」她的语气变得激动,神情宛如新妇般娇羞喜悦。

「所以?」所以不是来责备我,而是来炫耀的吗?我已经伤痕累累了,可不可以不要继续在我的伤口上洒盐?

她的表情忽然转变,眼中不再有任何欢欣,只留下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可是,那晚熄了灯火後,皇上并没有跟本宫同寝,而是独自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些什麽,就这麽站了一个晚上直到天明。看着皇上的背影一夜,本宫第一次感觉到他是脆弱的,彷佛压抑了所有的痛苦,独自承受着那份悲伤。隔天早上,本宫听宫里的人说那夜你在仪凤宫站了一个晚上,才知道皇上凝视了一夜的,是你。」

我震惊地抬起头,紧握着茶杯,脑中一片混乱。凤湘翊并没有跟皇后同寝,而是在里面……陪着我站到天亮?

为什麽……?他到底为什麽要这麽做?难道这些日子在其他妃子的宫里,他也是如此?

「本宫也是女人,而且,还是爱着皇上的女人,本宫也想自私一回,为你和皇上的失和感到庆幸,因为那样,本宫才有机会……」她轻声叹息。「但是,在作为一个女人之前,本宫是凤凰王朝的皇后,看着皇上郁郁寡欢,本宫有责任为皇上分忧。本宫知道,皇上的心里,是真的有你的,直到现在,仍然如此。本宫不知道你和皇上之间发生了什麽事而走到了这个地步,但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本宫希望你能在将误会解开之後,好好和皇上谈清楚。本宫真的不想再看见皇上这样折磨自己了……」

皇后和我说完那番话之後,我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这晚,凤湘翊没有宿在任何一位妃嫔的宫里,而是在御书房里埋首处理政务。

我有好多事想要向他问个明白,因此我到了御书房找他。可是,他不肯见我。

终究,天亮了,而我告别皇宫的时刻也到来了。在离开之前,我始终没有将疑惑解开。

我坐在马车里,任由马车将我带离这个自我穿越以来,拥有最多回忆的地方。心里的堵得好难受,可我却无能为力。

我真的就要这麽不明不白地离开了吗?就这麽走了,我会不会後悔一辈子?

但是我又能如何?不管真相是什麽,他心意已决,这件事已成定局了……

不,兰漪,你再仔细想想,一定有什麽事是被你遗漏的!或许凤湘翊是有苦衷的!现在走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说,他开始宠幸後宫的女人是为了子嗣,可是,他不跟她们同寝,又怎麽怀上子嗣?

难道子嗣只是个应付我的藉口?

子嗣……子嗣……该死!我怎麽忘了这件事?

脑中忽地掠过一个模糊的记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段日子我一直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难怪会把这麽重要的事情给忘记!

凤湘翊,你知道你自相矛盾了吗?

「停车!停车!」我急急地对着驾车的侍卫喊道。

「对不起,皇上交代务必要将娘娘送出皇宫。」他公事公办地说着。「小的不能违抗圣旨。」

我都已经被逐出皇宫,他却还对我恭敬地说话,这表示……凤湘翊有特别交代要善待我!

肯定有问题!

既然他不肯停下马车,那我就跳车!

我挽起衣袖,深深吸了一口气後准备跳车,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接下来就交给我,你回去吧。」

「是。」

这熟悉的银铃声音和淡淡的玉兰香气……是月疏桐!

我连忙揭开车帘,眼前的人果真是他。「月疏桐,你怎麽会在这里?」

「皇上让我在你出宫之後安置你。」他说着,视线却突然下移,停留在我的腹部,桃花眼里带着诧异。

「怎麽了?」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抚了抚我的肚子。好啦我承认我最近是有点变胖了,但他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瞧很没有礼貌耶!

不对,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难道还不知道……?他也不知情吗?」月疏桐垂下眸子,喃喃自语着。

「好啦我知道我变胖了可以吗?」我有些恼羞成怒。「月疏桐,帮帮我!」

他定定地望着我,神情很复杂。「错过了这次机会,也许你会後悔一辈子。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拜托你了!我如果没有解开误会,才真的会一辈子悔恨!」

他沉默地凝视着我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你一直都是这麽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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