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哥只躺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随即载着我们第一个晚上要待的地方。
夫妻树景点还包含一个停车场,我们到的时候有两台车,分属不同的家庭;我们把车上属於这次旅行应该带的东西都搬下来,还包括一个小型的帐篷。
「这一袋是给你的。」她拍拍其中一个红色的登山背包,里头似乎装了不少东西,塞得直挺挺。
「我已经有一个了耶。」
「这里面有睡袋、水、泡面、小瓦斯炉跟头灯、手套等东西,都是这次登山需要的……还有这个。」她拿给我一把长手杖。「登山杖,这次旅行爬山不可或缺的东西。」
林大哥原本还打算替我们搭帐篷,是她赶他赶快踏上归途。「你再不走,回到台北都很晚了,剩下的我跟晓甯可以处理的。」
他原本还想说什麽,但最後望着我没有多说,只笑着叮咛一句「旅途平安」。
我盯着那台轿旅车驶离,直到确定它消失在公路的远端,我才有种「真的被留在这里」的实感。
「我们先把帐篷撑起来再说,还好刚刚吃过东西了。」
也对,不然一定饿到没力气活动。
我们的帐篷是蓝白配色,在这麽寒冷的山上看起来觉得更凉;停留在夫妻树的两个家庭其中一个带着小孩,差不多国小三、四年级的小男生,看我们——尤其是我——手忙脚乱地固定帐篷时,还回头跟他妈妈笑说我好笨,还是「哥哥」比较强!因为我们是下风处所以听得很清楚!
可是听到她被误认成「哥哥」我又有点想笑,在想笑又因被看扁而不爽之间,心情呈现了奇妙的矛盾。
等到他们那一家离开,停车场终於净空之後,我们的帐篷也搭到差不多了;看着一样东西从无到有被建立起来,其实还颇有成就感!
「在笑什麽?」她拍掉灰尘,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穿上防风外套了。
「刚刚那个小男生……说我很笨,『哥哥』比较强!」
「哥哥?」
「就是在说你啦!『大哥哥』!」我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还到肩膀,等到入住的时候瞬间剪得跟男生一样,过了一个上学期,正当逐渐长到跟之前差不多时,现在又剪短了!
她莞尔一笑,「大概是剪得太短……也好啦!这表示我的伪装还算成功?」
「为什麽你要把头发剪掉?之前那样很漂亮。」我只是不想吐她,她的五官跟脸都太秀气优雅了,怎麽装都不像男生。
她咬唇,「比较好整理,尤其是在爬了一整天的山路之後;倒是你的头发已经留超过肩线了。」她来到我面前,轻轻拨着我的头发,「我有说过我比较喜欢女生留长头发吗?」
我噗哧,「讲得好像你不是女生一样?」
「哦!那我更正,是女友。」
我努着嘴,稍微回避了她的碰触。「这边还只有闺密跟旅伴,缺一个女友哦!」
她也没有丝毫懊恼,而是叉着腰「哦」了一声,「今天晚上见真章,是我女朋友或许就会乖乖窝在我怀里取暖!」
唔!对吼,今天晚上一定会很冷,搞不好要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
「陶思绮,这样子很小人你知道吗?」而且……她的怀抱我都已经不知道窝过几次了。
「我哪有小人?上面的空气比较新鲜你不知道?」她伸出手来压在我头上,果然是笑我矮!「何况,在大冷天里抱在一起睡觉不是你期待的旅行过程之一吗?」
「我可从来没讲过哦!」我大声反驳引来她一串爽朗笑声,正巧有台车经过,他们一定觉得她是疯子!
她把两个登山背包放在帐篷中增加些重量,我趁空档去看夫妻树的介绍,这两棵外表看起来焦黑的神木原来蕴藏着很美很美的传说。我不禁仰望着树木的最高处,即便已经失去生命力,神木本身仍然傲然挺立着,而美好的传说依旧深植人们心中。
忽然,我听见一串连续的快门声。
她对着神木拍了几张照片,连同旁边的景物一起纳入她的镜头。
专注得出神。即使不盯着观景窗,只是捧着相机,她专注凝望的表情同样让人屏息。
可惜她穿了防风外套,不然波西米亚风的洋装配合现在的表情一定更飘逸漂亮。
快门声响起,她听见了,回过头时显得呀然,我趁这个大好良机再按一下!「啊!手震了糟糕!再一次!」
她姿势未变,只是脸上的惊讶已经融化,可惜了!但还是拍出很漂亮的照片……更正一下,是她漂亮。
「怎麽突然拍我?」
「你只说不再拍人,没说不给人家拍呀!」我笑笑的收起手机。
「我还没看拍得怎麽样?」她挑眉走近。
「开玩笑,你怎麽拍都好看好吗?你真该去当模特儿。」
「可惜我比较希望我是那个拿相机的人。」她自然地来牵我,「还没入夜手就这麽冷?」她瞄了手表一眼。「时间还早,我们沿途稍微绕一下?」
她当真放心把东西都放在帐篷里面离开吗?我狐疑地回头,可她当真牵着我沿着公路行走,把停车场抛得老远。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麽。」
因为我一直回头。「东西都在那边不是吗?」除了我自己带来的背包之外。
「嗯,不见了会很伤脑筋,但,最重要的东西在身上就好。」她指着相机,裤子的口袋,最後抓起我的手晃了晃。
我不禁低头脸红了。而她眼底的笑意依旧,转而说起了大学时期参加摄影社的事。
有一些我听陶懿安讲过了,但是当她提到她第一次来登山的时候,我立刻聚精会神地听了。
「大二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走这趟行程。」
我们终於停步,夫妻树已经远在公路的另一头,但从我们这个弯角望去,视野变得更辽阔,俨然是个拍照的好景点;太阳就快下山了,身旁的风卷着雾气,将景色染上虚无飘渺的色彩,很冷,却也很美。
她却是没有拿起相机的兴致;她靠在路边的护栏,双手牵着我,继续诉说往事。「我刚入社的时候迷我们的社长,那个时候我也还不确定自己的性向;所以或许算是喜欢吧?因为他拍照时的风采很迷人,也能够拍出很漂亮的照片,他的掌镜有种说不出的灵性。」
就跟我看她拍照时的感觉很像。
「所以与其说我喜欢摄影,倒不如说我是迷上了那个人;他也是一个很好的启蒙老师,他那个时候跟登山社的同学合作,带我们一群社员来这边爬山……目标就是攻顶,去站上最高峰,看看一望无际的辽阔景色,以及美丽的日出。」
「结果你们上去了?」
「嗯,但不是所有人,有几个人在过程觉得呼吸困难所以没有攻顶,不过我算是身体比较好的一群,在过程中我拍了很多碎石坡的照片,跟同学之间的照片,还有日出……虽然以现在的角度来看,当年那些都是很不成熟的照片,光圈没抓准啦、光线角度不对、焦距不对,而且相机的能力也有限。」
她说话时带着笑,即便天色渐晚,她的脸却仍像是发着光。「可是,其中一张照片被社长称赞了,那是停留在碎石坡往下拍的一张照片;那不是我最满意的一张,却得到了赞赏,我觉得很意外,却也很开心。」
「他有说为什麽吗?」
「嗯,他说『每个人都想捕捉最好看的美景,但能把不起眼的景色拍成美景才是技术』;拍照是很注重感觉的,很直观的,所有的技术跟工具全都只是为了捕捉那一闪即逝的美好,尽管美景值得留念,但更重要的是过程。」她伸直了手往云雾缭绕的山谷处划了一圈,「就是现在这样;所以我放在网路上的,虽然很多都是景点的照片,但我私下分享给你的大多都是我在旅途过程中随手拍下的。你发现了吗?」
我楞住,稍微回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样。」也因为如此,光从她的照片集当中不一定能立刻察觉她就是Chu。
「虽然那个学长很快就毕业了,我没再持续跟他联络,他说过的话我却牢牢记住了;拍婚纱的感觉跟拍景色有类似之处。」她离开护栏,牵着我往回走。「每对新人不见得都是颜值超高的偶像明星,甚至很多人是羞於面对镜头的,你知道为了让新人在拍照过程中能自然展露笑容,我们摄影师都要想尽办法讲话逗他们笑吗?」
我摇摇头,「所以要练习笑话吗?」
「类似!总之,婚纱照虽然要美丽的瞬间,更重要的是自然;能把不是很完美的新人拍出最好看的成果,而且过程最好是开心的。那种挑战性跟现在的工作相比几乎没什麽两样……不过,我更喜欢现在这样就是了。」
「因为可以到处旅行?」
她摇摇头,「不如说是可以回归最初迷上摄影的那种感动……我的旅行让我从失恋的遗憾当中脱离,而镜头则是促使我找到了生命的意义;晓甯,你告诉我,你现在还会回想起跟前男友的往事吗?」
「唔……偶尔;但是,已经没有像之前那麽痛了。」
「很好,但你找到了为自己而活的理由了吗?」
前面那个问题还能勉强回答的我,面对这个更切身相关的问题却答不上来。
她有相机,有无所不到的双腿,还有温柔贴切的笔触作为直抒心灵的利器……我有什麽呢?
「如果我们、我们在一起……」一开口连我自己都吓到了!
我盯着我们交握的手;从我被抛弃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依赖着她,她就是我的救命浮木。而我……就这麽紧紧抓住她,以为自己没有她就不行。
我却是忘了,从未用心去想过怎样才能「为自己而活」。
「晓甯,我喜欢你,也欣赏你的温柔、贴心,但我无法当你的阳光、空气与水,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她勾起唇角,我回避她的视线那个当下,竟有种莫名的羞愧感!「听到你不会一直想起以前的伤心事,我觉得很好,但,那只表示伤口好了一半;就算完全好了,你还是可能会因为类似的情形再度受伤。
「我不想看见那个容易受伤、遇到挫折像蜗牛一样只想躲进避风港的你。而是希望你是那个无论如何都充满活力、不会过度依赖他人,能够独立自主的于晓甯。」
不容易受伤、不会过度依赖他人……感觉很困难,可是,从她看着我的眼神中,她却是对我信心十足。就像她也自信着我一定能够跟随着她完成这趟旅程一样。
「旅程才刚开始,你还有很多时间思考……思考那个活着的意义,思考你真正热爱的事物。
「等到这三天的旅程结束後,我希望看见一个全新的你。」她晃了晃我们牵系着的手,以极轻、极温柔的口吻在我耳边说:「答应我,好吗?」
我们继续走着,停车场又变得看得见了;离开的这段期间又来两辆车。
直到近到能够听见旁人的耳语,我才低低的回了她一声:「嗯……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