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禾三集 — 002 現代

位於市中心有栋平凡的办公大楼,在中间楼层有个不平凡的办公室,那是成立6年、得过无数奖项的动画配音工作室,「南欣配音工作室」。

一名外表文静、穿着黑色帽T的年轻人走出办公室的门,边滑手机边等电梯。

他後面跟上一名打扮略精致的女子,那女子将长发盘起来,用一枝发簪横插在头发上,一件粉色外套半披在身上,右手搭着年轻人的肩膀。

「鸭嘉,你前阵子录的那部动画还蛮出名的,连楼总都特地和你喝茶,看来工作室的第一男配音就要换人了。」她轻笑说。

年轻人移开视线,对女子自信道:「那当然,小爷我要颜值有颜值,要实力有实力,比季月更适合!」

这名年轻人是目前配音界里,数一数二知名的年轻配音员,艺名鸭嘉,拥有大群粉丝及得奖作品,前途一片光明。他提到的「季月」,则是工作是现任的第一男配音员。

女子装作惊讶道:「唉呦,鸭嘉皮在痒啦,给你点面子你就当作长城啦,要不要姐姐帮你抓抓?敢和刘季月比,不怕他女朋友我揍你吗?」作势举手就要打下去,对方立刻闪了老远。

「欸欸,唐姐打人啦,救命啊!」他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举着手机笑着躲开。

女子用力在他身上打一下,看到对方龇牙裂嘴的模样,笑着摇头,拍拍他的肩膀,然後探头看向他的手机,道:「呦,在和谁聊天呢?不会是女朋友吧?」

没想到年轻人动作极快,女子只是瞄到一眼对方模糊的名字,他就退出通讯软体,收起来了。

「唐姐,电梯来了,再不快点回家,小心你老公不等你先走了。」电梯到达的声音「叮」的提醒,他转移话题地道。

女子从他的动作大概知道那是谁,明白他转移话题的目的,配合地说:「他要是敢先离开,今晚不让他睡床。」率先走进去。

这个时间点已经过了下班的尖峰时段,整栋办公大楼大多数人都离开得差不多,所以电梯内除了他们两人外,只有一两个别处楼层的人。

很顺利的抵达一楼,年轻人先出去,回头和女子点头示意就迳自离开。

「......鸭嘉,要不要让季月载你?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吧?今天这个日子......」女子想到今天这个日子对他很特别,又想到刚才他的动作,匆匆跟上。

年轻人微笑回绝道:「不用了,我搭公车,一会儿就到家,不麻烦唐姐你们了。」

女子还想说什麽,但只是张张嘴又闭上,点头到地下室去找爱人。

年轻人没有手表,拿出手机看下时间,却没有注意到前方路况,一不小心就撞上路人。

「呃......抱歉。」他抬头道歉。

对方戴着口罩,背着背包,瞥了他一眼,顿了一下,点头表示明白後离开。

他走到柜台,将上班前寄放的东西领回来。

「我看看啊......李嘉陵,13楼......嘿有啦,小子给你。」老警卫笑着吃力地把一个大纸箱搬上柜台,并递给他一张上半部写了密密麻麻名字的表格和一枝笔。「签名领回吧。」

李嘉陵熟练签上自己的大名,道:「谢谢,您辛苦了。」

「呵呵,只是坐在这边看萤幕,哪来辛苦。」这小子他很喜欢的,有礼貌,不像大楼其他人,眼睛都长在别的地方,从不打招呼的。「欸小子,这箱子装了什麽东西,这麽重。」刚刚他得使出抱自家四岁孙子的力气才搬得上来,里面装了什麽让他颇好奇,又因为对方是熟悉的人,这才问出口。

李嘉陵抱起箱子,笑道:「老朋友的东西,今天是他的生日,要去庆祝。」说完就走了。

老警卫看他离去,总觉得和平常不一样,不仅不像平常闲话一些时间,离开时的笑容也不似平常那种开朗、发自内心的笑,硬要说,可能多了点拒绝多谈的意味。

这座大城市有个别称,叫不夜城,其实不论是哪座城市,总有那麽几个地方是永远不休息的,只是这里更繁华一些。

李嘉陵抱着箱子招了辆计程车,和司机道:「师傅,麻烦车站附近的雨轩茶馆。」去的地方很有名,不用抱大致地址也能顺利到达。

那司机一副忠厚老实样,说了声好,启程出发。

李嘉陵看向窗外发呆,手指下意识磨着箱子。

「不好意思啊,你介意我开下广播吗?」司机过一段时间,问道。

「师傅您要开就开,我不介意。」他回神回答。

「有些客人偏不喜欢广播,一上车就要求关掉,再不然就投诉,投诉一次薪水就少,还让不让人活啦!」司机趁红灯时打开广播,调了下频道,车内渐渐有音乐响起。

车内沉默了片刻,司机不停地透过後视镜打量这名年轻顾客。

「......小子,你有什麽事吗?需不需要找人谈谈,离茶馆还有一段距离,如果不介意我是个老人,可以说出来。」司机好心问道。

李嘉陵将视线从窗外移回前方,沉默了好久,久到司机快放弃时,他缓缓开口:「师傅,如果有个人,在你最渺小的时候帮你一把,在你身後看你成功,可最後那个人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身分、姓名、经历,全部都是假的,你会怎麽办?」

司机显然惊讶了一下,道:「怎麽全部都是假的,太夸张了。」

「是啊......真的很夸张,重点是,我被他骗了三年,连我这颗心......也被骗走了......虽然他并没有接受,而且现在音讯全无。」

平常他不会去主动提起这件事,朋友提起他也刻意回避,只有现在,面对毫不知情的陌生人,他才能卸下一切,吐露心声。

就和匿名发言是一样的意思吧?

司机沉默,想了想,道:「可是,他对你没有恶意吧?除去感情,他可以说是帮你成功的最大功臣,是吗?」

「......」他又看向窗外,不语。

「我没经历过这种事,没办法体会,不过真要说,那大概会把自己灌醉个几天,痛哭几天,然後告诉自己不要恨他,也许他用假身分有他自己的苦衷,希望他能够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过得开心吧。」

「......可是他骗我,我把他放在心上,他却没有说实话。」他咕哝道。

司机笑道:「可他并没有错,你不也说他拒绝了你吗?或许他知道日後有被揭穿的一天,与其让你恨他,不如乾脆地拒绝,这样对你也好。」

「......」

「别说大叔我说话刻薄,他没有回应你感情的义务,更何况他已经拒绝了,那这份感情就更没有他的份了。」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都是我一厢情愿......」

司机挠挠头,有点词穷道:「唉,不是这个意思,怎麽说......感情路上没有对错,爱上就爱上了,拒绝就是拒绝,欸你懂我的意思麽?」

李嘉陵继续沉默,紧紧握拳。

陈晋元,你真的有苦衷吗?为什麽不告诉我?我以为......我是世界上离你最近的人,可到底,我和其他人,没有不同。

雨轩茶馆是这座城市数一数二有名的茶馆,这里的老板是名年轻女性,做事果决又有手段,令人心生佩服。

李嘉陵付了车资,站在茶馆大门口,面对门口的两位保全,他同他们微笑打招呼後走进去,里面柜台小姐带着他上了三楼,里面最隐密的一处包厢。

「李先生,老板说了,请您过十分钟後上去五楼找她,否则她就会请人下来请您上去了。」小姐道。

呵,好怀念的霸道语气,果然是姐姐。

李嘉陵点头道:「好久没见到姐姐了,的确该上去找她。」他看一下手中的箱子,「不用五分钟,我现在直接去找她。」说完放下箱子,走出包厢,拒绝小姐的带路,迳自走上包厢旁的楼梯。

上两楼後,只有一扇古色古香的门,习惯性地敲了敲,听到里面传来磁性慵懒的女声道:「进来。」

「姐姐。」

里面是一名身着暗红色唐装的女性,她斜靠在贵妃椅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她就是雨轩茶馆的主人,也是李嘉陵的亲生姐姐。

「嘉陵,你好久没来找姐姐了,是讨厌姐姐了吗?」她放下手中的书,攥着手帕假装拭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不过他知道这是她最常演的戏,早就生出抗体了。

「不是的......姐姐,你明明知道我来找你,最关心的还是那个人的消息。」姐姐知道他内心只有的那个人,所以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说。

「就知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只会问姐姐这件事,嘉陵,你还没放弃吗?」

他坐在姐姐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椅上,瘫在椅背上,低着头,凝视着光滑的手腕,露出苦笑道:「要是能放弃,我早就放弃了,还用你说吗?」

姐姐放下手帕,坐起身,倒了一杯茶给他。「他当初骗你那麽久,你就都不恨他?」

「......如果恨他他就能留在我身边,我不介意一辈子恨他,可是现在,连他真正的身份我都不清楚,我不想浪费那些时间去恨他。」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姊姊。

说不恨是假的,可是恨了有什麽用?他只想尽快找到他,问清楚缘由。

姐姐凝视自己的弟弟许久,对方也陷入了沉默,她说道:「嘉陵,对不起,姐姐......拜托好多人,还是没找到他或是相关人士,除了你们BOSS,可是他接触的人之中,也没有那个人的线索。」

「......我知道了,谢谢姐姐。我先下去了,今天......是他的生日。」毫不意外,又是这回答。

李嘉陵低声说,然後站起身,却有些摇晃,拒绝了姐姐的搀扶,反抱她後,迳自走回包厢。

对许久不见的姐姐很无礼,可是他也没那心思与她叙旧,现在内心与脑子都一团乱,什麽也顾不上了。

「明天你下班来姐姐这里,明天你生日要庆祝一下!」姐姐在他身後连忙喊着,但是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

两人的生日是连接着的,嘉陵要过生日前,心情一定会受到那人的生日的影响,更何况那日子还包括他离开的那一天这层含意。

他是她的亲弟弟,忧虑比他人还要再深上几分。

回包厢後,他坐下,用手撑头,不时揉揉太阳穴,闭眼皱眉。过了一会儿,他用桌上的茶具开始泡茶,试图用这一系列的动作来让自己静下心来,却丝毫没有用,反而更加焦躁。他放弃泡茶,随意喝了一杯,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巨大的猫咪玩偶,抱着它倒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将头埋在玩偶的怀里,肩膀在颤抖。

箱子里有许多东西,有卡片、相簿、马克杯、手工礼品......还有一本画册,封面用水彩细细描绘出一名笑得开怀的阳光大男孩,底下用钢笔写出一行强劲有力的话:小陵儿,生日快乐。元

这些都是那个人送给他的东西,各具有特别意义,尽管那人已离去,这些礼物他却舍不得丢弃,就像是东西还留着,那麽那人就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感觉。纵使真的再也不回来了,也一样。

这一天,是当初工作室首席配音员兼任他的配音导师,同时是他爱慕对象陈晋元的生日,也是三年前他消失的那一天。

由於哭了一晚上,精神不是很好,被姐姐强留在茶馆过夜,隔天早上睡过头,9点15分,李嘉陵匆匆忙忙从电梯走进南欣工作室,正想该怎麽解释时,毫无防备地被人喷了一脸彩带。

「生、日、快、乐!」众人齐声高喊。

工作室第一男配音员,刘季月,手中拿着凶器,笑着说。旁边其他的员工也是笑着看他。

「终於来了,从来就是别人等本宫,而不是本宫等人,鸭嘉,你好大的胆子。」

「唉呦山岚姐,楼总都特地要求你准时了,明天的录音拜托别迟到啊!」

「好啦好啦,主角是鸭嘉,别偏离主题了。」

「是啊!南欣工作室的极品傲娇炸毛受,李嘉陵,今天22岁啦!」

「这是一个挺二货的年龄,看来这一年不会太平啊!」

「哈哈,快来拆礼物罗!」

李嘉陵愣了愣,旋即开心地笑说:「谁炸毛谁受啊?老子可是个攻!」

今天是李嘉陵的生日,工作室里的夥伴们将各自要送的礼物摆在他的工作桌上,满满一大堆,有大有小,琳琅满目。

在众人的包围下,他先挑最上面的小礼物,大小比手掌再大一些,外观是有淡蓝色的条纹的盒子,将包装拆掉後,里头装的是一个小人偶,有些粗糙的作工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纯手工制作。

「鸭嘉,生日快乐,这人偶一看就知道是你目前配音的主角,对不对?我花了三个晚上才缝好的,作为下个月我生日的回礼,雨轩茶馆的特级包厢和茶叶记得帮我留一份啊!」旁边一名年约27、28的女子说道。这人是茶迷,知道他是有名的雨轩茶馆老板的亲弟弟,少没从他这里湝了一堆优惠去。

第二份礼物是用信封装着的电影票,有三张。

「最近的电影可好看了,我记得你老念着那部谁演的,可从没看过,送你电影票,不看白不看!」

第三份礼物比较昂贵,是一只手表。金属光泽和精密的表面,一看就觉得不凡。

「你不是没有手表吗?录音室里不准带手机,为了总会录超过时间的你,我们特地挑了好看又耐用的手表。这可是我们几个合资买的,坏了揍你啊!」刘季月晃着拳头说道,他旁边的几名男女也同声附和。

第四份礼物是耳机,还是着名耳机厂商委托南欣工作室的第一女配音员,山岚,代言。上头有山岚的漫画版画像及亲笔签名。

「鸭嘉,还不谢主隆恩,本宫的签名耳机可是市面绝版的,好好珍惜吧!」山岚笑眯着眼道。

......

他收了很多礼物,有工作疗癒小品、装扮饰品、美食零食、休闲用具......很多很多,来自这个南欣大家庭的所有人,充满温暖。

就在大家在围观他的礼物群时,一个人出现了。

气势沉稳,外观霸气的男子从工作室深处的负责人办公室走出来,他手上拿着大型牛皮纸袋和一个MP4,微笑看着他。

楼南腾,南欣工作室的BOSS。

「楼总,你也来送礼物?!」有些人不敢置信地说。

「怎麽?不欢迎啊?」他打趣道。

「当然欢迎,只是楼总都没送过咱们礼物,唉,嫉妒啊......」

「从不送礼物只会请吃东西的楼总居然买礼物,唉呦我的天,要下红雨啦!」

「是只送老婆山岚吧?什麽谁都不送。」

「鸭嘉你居然......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鸭嘉,本宫特许你做低我一等的妃子,还不跪下感谢。」

「什麽鬼啊完全清白啊!我是直男啊!」

楼总看着从不当作属下或是拥有物的员工们,当着他的面聊了起来,一时无语。这是平时太宠他们了吧?

平常他们有谁生日他都不送礼,不是不在意他们,而是庆祝费用都是他出的啊!当然,除了老婆山岚之外,不送晚上回家等着跪算盘吧他。

不过言归正传,手上礼物可是有时间限制的,得赶紧送出去才行。他将礼物递给他,说:「这不是我送的,嘉陵,你先把手上那堆快抱不住的礼物放下,听听这份礼物吧!」他望向他手中满满的礼物道。

李嘉陵好奇这礼物除了楼总还有谁会送,於是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接过纸袋及MP4,正想要拨放出声时,听到楼总阻止道:「嘉陵,戴上山岚的耳机,到会客室去听内容,今天没有商约,不会有人去打扰你。」

众人开始好奇那份礼物到底藏了什麽秘密,让楼总这样特意吩咐,不过碍於楼总还在,只能先憋着。

李嘉陵一头雾水地点头说好,快步走进会客室。

主角不在了,配角也准备窝进负责人办公室,山岚忍不住八卦心态,叫住楼南腾问道:「楼总,那礼物怎麽了?为什麽要赶鸭嘉去会客室?」

楼总脚步停下,思考到底要不要说出来,不过那人的事终究会被爆出来,还是说好了,让他们有个底。背对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感慨,留下一句话:「还记得几年前的陈晋元吗?」

「晋元?当然知道,南欣的首席配音员啊,有什麽问题......吗......」

「怎麽了?表情怪怪的。」

「你还不懂他的意思吗?配音这麽多年了,你也看过不少动画,连这点话你也不懂?你白活了!这礼物肯定是陈晋元送的!」

「欸!?」

会客室里摆放着几张矮沙发,李嘉陵窝进其中一张较大的沙发,垫着靠枕快速拆开纸袋,里面是一本画册,封面熟悉的画风让他呆了好久,连忙翻阅里头的画作。

第一张是用水彩,画出两个男孩开心地玩耍,那背景让嘉陵感觉很熟悉。

第二张同样用水彩描绘出男孩们的相处模式,年纪较大的背着年纪较小的欢乐地走回家。

第三张是年纪大的男孩提着行李同年纪小的男孩道别,年纪小的哭得很厉害,年纪大的面露不舍。

第四张开始就分左右两边,左边用水彩,右边用铅笔,很明显是两名男孩各自的生活。左边是年纪小的男孩,他抱着大狗玩偶,和他的姐姐牵手走一起。右边年纪大的男孩抱膝坐着,身後的大人们在吵架。

第五张左边的是年纪小的男孩和朋友一起打球玩乐。右边的男孩则是站在雨中淋雨,家门深锁。

第六张左边的男孩向姐姐撒娇,姐姐也温柔地回应。右边的则是医院,画中男孩沉睡着。

後面好几张都是左边男孩快乐成长成少年的模样,享受青春岁月赋予的年少轻狂。右边的少年则是成长成年轻人,但多数背景都在医院的病床上。

第十二张是少年认真捧着书本,戴耳机的模样。年轻人则是提着行李,离开身後那栋豪宅,他从容地微笑,这是从第三张画开始,第一次出现笑容。

下一张右边的图画出现了一名让李嘉陵惊讶的人物,那人长得和他们BOSS楼南腾几乎一模一样。

再下一张,他忽略左边少年的画像,而是注意右图,年轻人在配音,只是皱着眉,表情有些痛苦,和楼总很像的人默默地看着他。

接下来是少年开网路,弄了直播,正在和听众互动。年轻人躺在病床上,他朋友拿着奖杯,两人高兴地说话。

到这边李嘉陵大概明白了一切,他不自觉地咬着下唇,继续翻阅。

第十六张左边是南欣工作室招募广告,右边是年轻人同他朋友似乎在商量着什麽。

第十七张开始不再分两边,而是中间一台电脑,两边的少年及年轻人带着有麦耳机对话,这边开始没有用铅笔或水彩,而是用色铅笔。

第十八张是年轻人躺在病床上听着医生说话。

第十九张是开刀通知书。

第二十张是网路平台上,一名配音员隐退的消息。

第二十一张是少年失意的模样,以及年轻人昏迷的模样,两人中间用粗黑的笔重重画出一条线。

第二十二张是年轻人站在阴暗的墙角凝视着前方的少年,少年则是站在阳光下和同伴一起走。

第二十三张也是最後一张,年轻人手中拿着一本画册和一台MP4,交给和楼总很像的人。

李嘉陵用手指轻轻碰触画中那本画册及MP4,然後像触电般收回来,赶紧戴上耳机播放内容。

开始播放後有一两秒的寂静,虽然只有一两秒,对他来说就和一两个世纪那麽长。

先是一声叹息,那声叹息扯着他的心,令他眼眶不禁红了起来。

「小陵儿,你......最近好吗?」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就是拥有这声音的他让他难过、彷徨,拒绝他人的安慰,将内心有关他的部分封闭起来。

他开始哽咽,眼前开始模糊,一下子眼泪就跑出眼睛,掉下来。他用手背粗鲁地抹去眼泪,可是越抹眼泪掉越多,怎麽也止不住。

「我想,你应该先看过画册了吧?既然这样,那你也差不多知道我是谁了。对不起,不是故意要瞒你这些年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你。当初什麽也不说就离开,内心就在担心,如果最後还是相遇了,我记得你,你却不记得我,那该怎麽办?」

「小陵儿,我和我母亲搬家到你隔壁时,她正和我父亲谈离婚,父亲没有争我的监护权,所以母亲只好带着我离开原本的家,身无分文、卖命工作只为了抚养我。後来和你及你姐姐相处近三年,你知道吗?我那三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不怕你骂我变态,也不怕你骂我死基佬,因为我当时,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是那种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喜欢。你会说一个小毛头怎麽懂喜欢,可是我懂的。」

李嘉陵抱着靠枕,捂着嘴,无言掉泪。

「後来父亲病重,家中事业无人接手,他家人争权相斗,事业几乎崩溃,不得已之下,他请求母亲带我回到家里继承,这十分可笑,当初不要我的人是他,求我回去的人也是他。」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麽想的,我只知道自离开你时,我再也没办法体会什麽是自由、什麽是欢笑、什麽是爱。离开时你哭得好厉害,眼睛都肿得像核桃,声音都快哑了,那一声声哭喊就像刀子一样刺在我的心上,很疼。我好想放下行李冲上前抱住你、安慰你,可是我知道一旦我抱住你,我就无法再离开,宁愿与母亲决裂我也甘愿。可是我放不下母亲,承受不了她这三年的辛劳,所以我选择沉默。」

「後来你也从画册看到了,我在原本的家过得有点不太好,有次没有达到父亲的期望,我被锁在家门口,当时下大雨,回家时发高烧送医院,从此我的身体再也好不起来,几乎隔几个礼拜就会进医院一次。我不想因为身体因素而被当作累赘,毕竟这一切是我以放弃你为条件得来的,我不允许一切都失败,所以我苦读、我拚命,只为了让一切更有意义。」

「可是有次进医院後,医院诊断出我得了一种病,几乎可以说是绝症,治癒机率很低。我当时想,我还没见到小陵儿呢,我还不能死。所以我将工作交给我的心腹去处理,而我则是离开家,出去过我的生活。尽管离家出走必须舍弃了家里的联络与金援,但是我还是毅然决然地做出决定,只因为我要逃离牢笼去寻找我的小陵儿,就算他忘记我了、有爱人了,我也愿意。」

「我的秘密挚友,楼南腾,他提议要创立一个配音工作室,配音将会是发扬至全国的工作,站在高处就容易被人看到,到时我的小陵儿就能认得我了。於是两个鲁莽的年轻人到处寻金主、招夥伴、谈商务,好一番功夫後,南欣配音工作室就创立了。一开始很辛苦,每个人创业都有那麽一段苦日子,渐渐的工作室有名起来,而我身为创始人之一,我有义务参与,所以我也参加配音。为了避免家里人干扰,我弄了个假身分,成功瞒过家人让他们以为我失踪并另寻继承人,我呢,则是成为一名成功的、从不露脸的配音员。」

「後来工作室越来越大,需要的新血越来越多,於是我们开始招募新成员,你知道我在报名者中看到你我有多开心吗?我想,我的小陵儿终於来了,这次我不想再因为他人而放手,再然後就是你知道的,录取你、担任你的配音指导员,看着你渐渐成功的样子,我很满足,甚至我想,或许我能向你坦承我的身分,或许我能向你告白。」

「可是有天我病发送急诊,医生告诉我必须动刀,而且风险很大,我的世界从那时开始颠覆了。我不能和你相认,我不能让你担心,就连你同我告白,尽管内心开心得要上天了,我却不能接受。接受了又如何?告诉你我快死了?我拒绝你,希望你能将我抽离你的生命。那一段日子我什麽事都不想做,我好想去工作室找你,然後紧紧抱着你,诉说我的内心煎熬,想告诉你我不想死我想和你在一起到白头。」

听到这边李嘉陵已经泣不成声了。

「後来为了圆谎,我在我的生日歌会上宣布退隐,这决定除了南腾,谁都不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我不能再给你伤害了,对不起。再然後我动刀,昏迷了半年,然後复健、动刀、复健、动刀,过了三好些年终於恢复了九成。」

「昨天我来到工作室,准备把画册作为你的礼物,打算请南腾帮忙转交,在一楼大厅我看到你和唐如从电梯出来,我吓到了,几乎是反射性地想跑,不过你光顾着看手机,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直到撞上我为止,你道歉的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呼吸被人掐住,心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可是我突然想到,你从未见过我现在的模样,而且我又戴口罩,你不认识我很正常。我不敢和你当面相认,连声音也害怕被你认出来,所以我只是点头和你示意,就赶快进电梯去找南腾了。现在,在你生日的这天,我送给你我这三年来画的图画,里面是我在医院时,记忆中关於你的所有点滴,包含不在你身边时,从心腹打听到的关於你的一切。害怕直接与你见面会让你当面拒绝我,懦弱的我录了这段语音,只有在这里,我才敢提出要求。我想问你,小陵儿,你......愿意原谅我吗?看在这段日子我对你的思念上,如果可以,我在9点时在工作室楼下等你,等我们见面了,再好好谈谈这些事,如果你不愿意,一小时後我会离开,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李嘉陵猛地起身,差点跌倒,看向手机,上面显示10点04分。他突然想到,这人做事都是很准时的。

他急忙冲出会客室,跑向电梯,途中撞到了一些工作室员工他也没时间去道歉。按着电梯按钮,看着电梯从20楼缓缓下来,但心急的他一直狂按着,就好像多按几下电梯就会快上几分。

从13楼到1楼的时间,他没想到竟然会如此漫长,电梯到一楼时他冲出去,在大厅扫着陈晋元的身影,虽然不知道他长什麽样子,可是大厅除了警卫,半个人影也没有,就算他知道他的模样也没办法找到人。

胸口有股莫名的情绪,夹杂着难过、愤怒、懊恼、痛苦,几乎要淹没了他。

他很失落,不顾一切地大喊:「陈晋元,你这个王八蛋!我昨天因为你失眠,早上才迟到,楼总又很慢才给我你的画册还有录音档,我听完就冲下来了,你为什麽不多等个10分钟?这麽多年都等了,不差这几分钟吧?」

吼完喘气,不在意警卫讶异的眼神,他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情绪,很浑沌,最多的还是痛苦,逼得他又要掉眼泪了。

不要,不要离开,为什麽,就差几分钟而已,为什麽不多等一下?为什麽不对他再抱持着多点的信心?为什麽电梯这麽慢?为什麽楼总那麽慢才给他?为什麽他要睡过头?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压抑不住的悲伤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控制不住的眼泪直低落地面,心疼得快让他昏厥。

「陈晋元......你个浑蛋,跑了这麽酒什麽话都不说,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愿意见面就又走了,你个......」

「王八蛋,我知道。」

李嘉陵呆住了,听到这声音,他的脑子接近空白,内心的祈祷似乎实现了,可是却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猛然转过头去看向声音来源,看到对方用温和、宠溺、心疼的笑容对着他。

那面容,和小时候差了一些,多了一些病态的苍白,却同时多了份成熟的男人味。

那眼神,有着近乎满溢出来的柔情。

那声音,和他梦里一样,牵动着他的思想、他的灵魂、他的心。

「对不起,小陵儿,我回来了,你下来就代表原谅我了吧?这次,我再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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