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原創] 手牽手 — 06

我跟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话题大致上就是这段时间,我因为脚受伤行动不方便而惹出来的一些蠢事。

像是有些教学大楼没电梯,只能很克难让人扶着我,再慢慢从一楼爬到五楼上课。然後就是我脚上的石膏被痞子和可乐画了很机掰的东西,走在路上都被人回头看。讲到这边我就在猜,痞子一定是在报去年我跟可乐在他脚上乱画的仇。这样好像爽到可乐,都是他画人,没有被人画,就不要让我抓到他有掰咖打石膏的一天。

橘子听了笑得很开心,一直说我的这些朋友真的很宝很有趣。我说这是因为我们这群人都是物以类聚,每次可乐跟痞子都笑我是北七,其实他们也跟我一样啦!不然怎麽可能我们几个会从大一开始一直混到现在?个性不合的话,早就拆夥了。

接着我就跟她说,也不要总是只听我讲,换她聊一聊她学校的朋友啊,不然我也只知道她有一票水果拚盘的好姐妹,跟可乐他妹是死党,剩下的就不熟了。

然而这时我却觉得橘子的笑容在这时起了点的变化。

随着比赛时间的接近,场上的人都被赶下来,大家陆陆续续回到休息区这边来储备自己的体力,我听橘子问我,为什麽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看见我跟哑巴在一起了?

「啊?」橘子这麽问让我突然心虚了一下,而且也吓了一跳,因为我不知道她为什麽会突然向我问起哑巴的事。同时心里也想着,如果橘子知道哑巴是她的情敌,不知道她会做何感想。她会因此觉得哑巴很恶心吗?

忽然,我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接受有谁说哑巴的坏话。

他喜欢我是一回事,但这又无关他的为人处事。

橘子的视线放到了在球场上被可乐缠着不放的哑巴身上。

哑巴接过韵柔递给他的毛巾,擦掉脸上的汗。因为跟可乐认识了很久的关系,我们有时候聚在一起出去玩,个性很大而化之的韵柔也会跟我们一起去,大家基本上都把韵柔当成可乐的弟弟在看待的。

从韵柔的动作看来,她明显是对哑巴有一点点的好感,我想哑巴那种看似迟钝,其实很敏感的人,应该也早就知道了,所以他一直跟韵柔保持距离。

我还搞不懂橘子这麽问的原因,她就耸耸肩,说她只是随口问问,因为她看先前我跟哑巴常常混在一起,感情应该很好才对,怎麽现在突然变得很生疏的样子。

「如果你觉得我不该问的话,不用说也没关系。」她笑道。

我乾笑了几声,没有让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

可乐、韵柔还有哑巴都从球场走了回来。快到休息区时,韵柔跑过来,跟我打了声招呼就要把橘子拉走,她说她刚刚在旁边看台叫阿豆帮忙占了看比赛的好位置。

「虽然小风不会上场很可惜啦!不过哑巴跟痞子他们打球超帅的--」

「好好好。」橘子无奈地笑着让韵柔拉她,「你是想把我的手拉断啊?」韵柔吐了吐舌头,跟橘子一起手勾着手离开。

当她们跟哑巴错身而过时,橘子出其不意地挣开韵柔,朝我跑过来。

「小风。」

她叫我,我就很下意识抬头看她,「干嘛?」

橘子突然来这一招,杀得我措手不又,瞪大眼睛,脑子陷入一片混乱地搞不清楚现在发生什麽事,眼睛眨了几下,连我脑袋里的线路又重新接上时,我只看到她笑得很像奸计得逞一样。

「虽然只是候补,也要加油喔!」

我愣愣地点了几下头,抬手摸上自己的嘴唇。

哑巴一直都在,在橘子突然凑过来亲我、我吓到时,我正好对上哑巴的视线,他立刻面无表情地撇过头,走到另一边。我有点搞不懂我到底是被橘子吓到,还是被哑巴吓到。

我完全不敢去看哑巴那方向,都是痞子事後跟我说,我才晓得哑巴的脸色变得超难看,却还是一语不发地坐到一旁拿了冰矿泉水开始灌,活像恶鬼附身一样,原本学弟想要去问他上场该怎麽对付生科系那些人,都被他吓到不敢靠近。

一听痞子这麽说,我就觉得我的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揪住了一样,很难呼吸,好难过。

因为哑巴的反应很失常,所以痞子好奇地拉着我远离哑巴制造出来的那片好像被卷进去就会万劫不复的低气压,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问我跟哑巴到底怎麽了?

他这样问,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

於是名侦探痞子自作主张地大胆假设:「还真想不到哑巴喜欢橘子那一型的女孩子。」他说得颇为感慨的样子,开始分析以哑巴那种闷个性,确实也得找一个性格开朗活泼的女孩子,这样互补的话,感情也才能够长久,「不过你和橘子这样就叫同类相吸--」

我扯着嘴角乾笑了好一会儿,直接把痞子的话当耳边风。

直到球场广播参赛的选手快去集合,痞子才终於闭嘴,我的耳根也终於获得清静。

他说的那些话里,我唯一听得进耳里的只有一句。

痞子说,橘子刚刚亲我,背後的原因绝对不单纯。他说他觉得她在对某个人示威,而被示威的对象可能也不太单纯。接着痞子就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还真是惦惦吃三碗公看不出来,原来暗恋我的人那麽多,我的竞争力还真强--然後我就把他推回球场了。

五分钟之後比赛开始,一年来,我们两系的恩怨让球场被挤得水泄不通,不论是生科系的人还是我们系上的人,无不大声嘶吼着替自己的系加油呐喊,还有人连看棒球的加油棒都拿了出来,大声呼着系上的口号。

我听着那震天价响的加油声,看着从比赛一开始之後,就冲得很猛,几乎无视其他队友也完全不配合战术的哑巴,一个人光在上半场就投进了八球的三分球,下半场的成绩更是吓人。我也看见坐在看台那里的韵柔每当哑巴进球的时候,都会拉着橘子的手站起来,朝着球场尖叫。

最後我们系赢了,球员离场的时候,生科系的人脸都臭得好像踩到大便一样。

那时天色还很亮,我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球场。

如果海会说话,如果风爱上沙,如果有些想念遗忘在某个长假。

我会聆听浪花,让风吹过头发,任记忆里的爱情在时间潮汐里喧哗。

秋天下午的阳光还有那麽一点毒,我脱下防风外套舖在沙滩上,然後躺在上头。

整个人被阳光晒得很热,汗也一直流,我眯着眼睛,看着海边几乎一望无际的天空,心里悄悄地哼着那首《国境之南》。

为什麽会想哼这首歌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初电影上映的时候,因为很好奇它到底在红个什麽意思,就大家揪了一团人跑去看了。

看完之後,我只记得这首歌很好听。

盯着天空我也不晓得发了多久的呆,只觉得让自己的脑袋完全放空是件很舒服的事,我一直在想,如果可以这样一直放空脑袋,而不要去想一些太过复杂的事情的话,该有多好?

如果,晓依还在的话就好了。她在的话,我就不用这麽难过,也不用让自己陷入这种奇怪的情况;她在的话,我只要满脑子顾着想她就够了。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

就在我才哼着五月天的这首歌时,我感觉到沙滩上多了一个人,爬起来回头看,只看见哑巴拎着一袋东西走过来,然後坐在我旁边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将袋子放在我们两个之间,像是把我们两个分隔开来的界线。

「我知道你躲我。」他说,「我不会过去。」

看了我一眼,他就往塑胶袋里掏,抓出了两罐台啤搁在自己脚边,接着又陆陆续续从里面抓出了四罐出来。

他默默不语地拉开了拉环,经过摇晃的啤酒瞬间就从铝罐里喷了出来,白色泡沫沾得他一手都是,他却没多在意地连喝了好几口。

我们就这样维持着诡异的沉默好一段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当哑巴喝完了第一罐啤酒,还想开第二罐时,我伸手也想从塑胶袋里找酒来喝,却发现里面只剩下一瓶保特瓶的雪碧。

「哑巴,来一罐吧。」我朝着他伸了伸手,他只瞄了我一眼,指了指袋子。

「你喝雪碧就够了。」

「又不是只有你可以借酒消愁了!」我有些不满地说。

然而哑巴还是不理我,我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的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虽然笑着,却感觉很悲伤。

最後我还是拿出了里面的雪碧,转开盖子灌了一大口,把自己狠狠呛了一下,就听见哑巴冷冷地对我说了句「笨蛋」。

我才准备要开口反驳,又听他说,他觉得自己也是个没药救的笨蛋,也许他根本就没立场说别人笨,而且大概没有人比他还要更笨的了。

所以我说,「这样何苦呢……」

「对,何苦?」说完,他又弯起了嘴角,一动也不动地直视前方。

哑巴静静地把剩下的啤酒全喝完时,天色已经变得有点暗了,海边的冷风吹在身上也开始让人觉得有点凉,我将原本被我舖在地上的防风外套拿起来,甩掉上面的沙子後穿上。

就在我这麽动作时,哑巴突然硬生生地朝着旁边倒下去,砰地一声很大声。

「喂、喂!哑巴!哑巴!」我马上靠过去检查他发生了什麽事,真有什麽差错的话,这里荒凉得乱七八糟,绝对没办法……我摇着哑巴的身体,一会儿就听见了平稳的呼吸声。

干,这王八居然喝台啤喝到睡着!看着哑巴,我就觉得刚刚吓得大叫的自己活像个白痴。

不过知道他只是睡着後,我也松了口气,把他的背包充当成枕头让他躺在上面睡。

海风很冷,我想了想,又脱下了我的防风外套让哑巴盖着。

一瞬间整个世界又静了下来,我看着睡着的哑巴,一时间,五味杂陈。

那一段旋律又浮现在我的心头,我问着自己如果真的要发现,究竟是对谁的爱,我诉说得太缓慢?

坐在哑巴旁边,看着他沉睡而平静的脸,我想起下午由痞子转述的想像画面,板着一张脸的哑巴四周散发着漆黑的漩涡一般的气流,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

又为什麽一定要突破朋友的界限?我想问他,但我想哑巴应该不会给我任何答案。

海很蓝,星光灿烂,我仍空着我的臂弯。

天很宽,在我独自唱歌的夜晚,请原谅我的爱,诉说得太缓慢……

哑巴睡了很久,我不知道他什麽时候醒的,当我发现时,整片天空已经暗下来了,黑漆漆的一片。待在没有光害的地方,让我们一仰头就可以看见满天的星空,但我却没有心思去看这片天空到底有多漂亮。

他还躺在沙滩上一动也不动,除了海潮声,谁也没开口。

我真的很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不管是他也好,还是我也好,明明都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没有人开口,还把场面弄得僵得要命……可是我又有什麽话能对哑巴说?

对不起,我不能喜欢你,因为我们都是男的?

我无奈地笑了出来,发现哑巴在看我,我就笑他:「结果你自己的酒量也没有好到哪嘛。」

他没说话,坐了起来,将我的外套还给我後,抬头看着天空,很安静。

看他这个样子,心里突然觉得很难受。

「喂,哑巴。」我出声叫他,他转过头看着我,还是一样抵死不开口。他妈的虽然不太想承认,可是我们的交情真的好到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所以我也没等他问,他八成也不会真的问出口,因为他几乎什麽事都只藏在自己心里,「你喜欢我多久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

我也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反正就是那个嘛,脱口而出。

他花了一点时间想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我。久到我以为他想要逃避这个问题时,他才跟我说,「很久,大一开始。」

他动了动嘴巴,似乎还想继续讲什麽却一直没出声,我也一直在等。

等到他好不容易才说了:「那时候,因为你一直……」这一段话时,我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用吓死人不偿命的音量把我的心脏吓到差点没从嘴巴跑出来。

我匆匆忙忙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看到电话号码是谁打来的,我的脸都绿了。这时候我才不管我心里有多纠结,三角关系多麻烦还是哑巴喜欢我,干,老妈打过来的电话才是最恐怖的!

我战战兢兢地按下了通话键,果然立刻听到老妈大叫着我的名字,问我现在都几点钟了,为什麽还不回家?我人现在在哪里?最好给她马上回去--

我这样才想到,下午临时起意离开学校来这里,原本只打算坐一下发个呆,让心情好一点之後立刻回家,没想到会遇到哑巴,然後一个不小心就在这里待到现在。

被老妈念了很久,好不容易能挂掉电话後,就算没镜子,我也知道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天晓得回家後,又会被老妈念多久?刚刚顺便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干,都七点多了,回到家也差不多快要九点了……现在我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下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忽然我听见了一个笑声,那个除了板着一张臭脸还是冷笑之外,再也看不到他其他表情的哑巴居然抖着肩膀在偷笑。

「靠北喔,很好笑是不是?」我不开心地推他,对上他难得满是笑意的眼睛。

他一手按着我的肩膀,另一手摸着我的脸慢慢地靠过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大概是吃错药了,他靠近也没闪开,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接着感觉到他的嘴唇又贴了上来。

软软的,还带了一点酒的味道。

很奇怪的是,这时候我突然觉得很不爽。

虽然当下的气氛照理来说应该挺浪漫的啦,星光灿烂算是灯光美,所以气氛也很好,姑且不管接吻的两个都是男的……我就是没来由地觉得真的很不爽。

干嘛一个两个都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搞偷袭、搞强吻这招?

所以我就蠢到挖了一个坑给自己跳,二话不说地用手按着哑巴的後脑勺,把这个应该是普遍级的吻直接跳级到辅导级去。我一边咬他的嘴唇又一边把他的头按得更紧,省得他中途想跑,再硬用舌头撬开他的嘴唇伸进去。

这样吻到我觉得连我自己都快缺氧时,哑巴才猛然地推开我。

我用手背擦了擦刚刚因为亲得太激烈,而搞得不管里面外面都是的口水,一边挑衅地看着捂着自己嘴巴的哑巴。

我靠他的,一开始先被强吻的是我耶!干嘛一副他才是被欺负的良家妇男的表情?

过了段时间,我的手机又响了。我知道应该是老妈打来的,但这时哑巴终於有了动作,我也顾不得要接电话。

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用什麽词来形容这时候在哑巴脸上出现的表情。

他的表情很……复杂。他用手抹了抹嘴巴後,不知道为什麽,他笑了。

「小风。」

「干嘛?」我故意用恶狠狠的口气回答他,他并不在意,只是笑得比刚才还要更加无奈了一点,他说我是笨蛋,「干!你说谁是--」

「你是在逼我。」

「我哪有逼你什麽?」我不解地问他。

「你在逼我更喜欢你。」他说完後,从沙滩上捡起他的背包,想也不想地走向停车的地方。

我一动也不动地呆站在原地,看他走过去。在他离开之前,他的视线又停留在我这里几秒,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後来我的手机又响了好几次,我一通也没接。我只是蹲在原地,按着自己莫名其妙痛起来的胸口,难过得我连喘气都很困难。那时我满脑袋只有哑巴离开之前给我的表情,他笑得很难过,明明就很难过,他那个白痴干嘛还要笑?

我突然觉得,我真的很对不起张家任这个人。

心里有满满的愧疚。

虽然我心里全是对哑巴的歉意,但是当我回家时,老妈才不管我的心情有多感伤,因为我到家的时间超过九点半了,她整个很不开心地把我留在客厅狠狠骂了一顿,直到十点多老爸终於出声帮忙打圆场,她才结束。

加上回家的时间太晚,家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吃,所以我饿了一个晚上。

我饿着肚子上床睡觉前,想的都是我今天有没有那麽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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