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本是天地万物积怨所凝聚而成的浑沌体,形体似有若无却又无所不存。此刻化成多不胜数的黑蚊,稠密踞布在无名山上空盘旋,彷若惊涛暗浪般激涌着沉厚的黑色怨气迅速急转,并在邪魔刻意作为的强大威压下带着浓稠的晦暗能量,共震齐鸣发出让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
但席乐却仿若未见此骇状,神色淡定的他将扑身而来的席欢踢到一旁後,便兀自弯身打开先前提着的公事包,像是在从中翻找着什麽玩意儿,手脚未显慌乱,唇角更始终敛有一抹极其诡异的笑意。
就在席乐翻找东西的时候,黑蚊们的组织形态也有了异变。
它们不再纠结作团,而像是排水槽终於疏通不再堵塞那般,所有黑点向着中心逆时针旋绕,然後朝着地面某个定点吸附而近。所有黑蚊向着那个地点持续靠拢,而後浓缩挤压,最後在地面上聚合成一个模样娇小的人形物。并且这个人形物随着聚拢的黑点愈紧密,形体也愈渐明晰,五官也逐渐被形塑突显了出来。
──居然,是个年约七岁的小萝莉。
小萝莉坐在距离席乐不足十尺远的一块磐石上,穿着一袭粉色蓬蓬裙,头上绑着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由於四肢过於肥短让她踩不到地面,两只小短腿只好尴尬地在空中晃荡,但这不妨让她对眼前人的好奇心,於是她仍兴致很高地以稚嫩清亮的嗓音向席乐问道:
「哈罗哈罗!那边的大叔,你在忙什麽呀?需要帮忙吗?」
听到大叔这个字,席乐额角青筋瞬间暴突了一下。
但他抬起头时依旧展现良好的绅士风度,压抑下满脑脏话,微笑着气质的温煦笑道:「你这万年老妖婆,再喊我大叔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啧啧,凶巴巴坏大叔,人家想当个童子军,日行一善、扶老济困也不成。」
小萝莉嘟着嘴有些丧气,但转瞬圆亮的大眼又骨碌碌地转了起来,往席乐方向撑大鼻孔用力吸了两口空气,模样淘气地偏头问道:「咦?我似乎闻到大叔你身上有股味儿!一股很特别的味儿。」
「喔,人渣味儿吗?」席乐顺势接茬,头仍低着继续往公事包里翻寻东西,边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两声道:「不好意思啊,对这种低级激将法,我早就被我家的丑秘书训练到免疫了,所以你最好另辟新径吧。」
语毕,他也终於找到了翻寻已久的东西──原来是一包戒烟贴片。
将戒菸贴片抽出两枚贴在手腕上,席乐如同猫似的,眯起那双原本就狭长深邃的眼,并发出满分餍足的长哼。
小萝莉摇了摇头,瘪嘴道:「倒也不是。除了人渣味儿以外,你身上还有另外一种味道。虽然我这一沉睡似乎忘了不少事,但你身上的味道却令我很是熟悉。那是一种掩藏在你皮表底下,并随着你的血液汩汩挟带着的,一股浓稠而散发着酸腐恶臭的味儿……」
见小萝莉思绪不大活络,席乐十分大方的将剩余戒菸贴片空抛给小萝莉,像是赏孩童糖吃的长辈般慈爱地道:「不长个子也不长脑的没用东西,不如贴个两片醒醒脑吧。」
萝莉将东西接过手,左右各贴两片在手臂上,开心道:「谢谢你,我正需要这个。」
然後又摇头晃脑沉思半晌,小萝莉才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倏地啊了声。她重新正视席乐,但面上的欢愉笑容却是不复存在。
她冷下脸蹙眉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家族的人。以除尽天底下所有邪祟为使命而存在的家族。三百年前,就是你的族人将我打进浑沌地狱,害得我必须耗费极大心力才能恢复到现在的力量......喔,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们似乎叫作涤清族吧?」
席乐点了点头,道:「没错,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这当然,虽然不大想承认,但我也曾经是那个伪君子家族的人,且还不只如此。」
小萝莉眨了眨眼,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一千年前,当我还是涤清族人的时候,被选作了储备族长,甚至被推崇到了极高的地位。但随着职权变大,我也意外地得知了族里某些不容第三者知的秘辛,於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族里长老们献作了赠与邪祟的活祭品,在往後的四十九日间活受万刃片肉之苦。」
萝莉叹了口气道:「你绝对不敢相信,我身作衷心於族里的涤清族人,最後却被捐弃当作邪祟的粮食,心里有多麽的悲愤。所以我对於涤清族,甚至全人类,可是非常非常的恨呐!」
事实上,不用她说,席乐当然知道这只恶灵死前有多怨。她的怨念不只支撑她千年时间都保持意志清醒,甚至强大到足以驱使数千万缕怨灵,使它们成为自己复仇的工具。而拥有这等强大力量的魔,显然不可能是席乐这种半调子驱魔者能处理的。
好在席乐纵然人品低下、能力不足,但这些重大缺陷向来能靠小聪明来弥补。而噬魔由於自恃势力,虽然早察觉不动声色的席乐有些古怪,却迟迟不先发制人,所以才让席乐在接下来的时间有机可乘。
「我是不清楚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我只要还身为作为涤清族人,肃清邪祟就是我的职责。」席乐打了个响指,目光盯着噬魔的手臂,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话说回来,你都不觉得那戒菸贴片不大对劲吗?」
听席乐的话,噬魔才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原先手臂上戒菸贴片的黏贴处,居然在席乐打了响指後发出灼热的温度。甚至不用皮表触觉,就能察觉得到它们烧得多麽欢腾熊烈──因为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到噬魔的手臂不过转瞬的时间,已然被烫得发金的贴片烧出两个大洞来!
不敢撕去贴片,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臂被烧出洞来的噬魔对着席乐尖叫道:「该死的涤清族人,你究竟对我做了什麽!!!」
受到攻击的噬魔灵力错乱,再不能维持完整的七岁萝莉样貌存在,所有内含的千万条邪祟恶灵发出嚎哭开始往外奔逃。但偏偏想化作黑点四处逸散时,那张贴片又像张无形的网,稳稳张罗住整个噬魔,让她必须持续受到符火炙烧!她愈想挣脱却又被捆缚愈紧,旁人乍看便像是电视收讯不好时的残影那样,在不断晃动下仅留有周围模糊的残边。
「问我『做什麽』?很久没听说这麽愚蠢的问题了。毕竟你是魔,我是猎魔者,两人相遇难道得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看到噬魔的凄惨模样,席乐倒是一派轻松地阖上公事包,拨了拨浏海笑得意味深长地道:「这就是给小朋友你一个机会教育:千万别轻意接受陌生人的赠礼,尤其是他妈该死的戒菸贴片!」
将自己手上画着驱魔符纹的贴片撕掉後,盯着尖叫扭动的噬魔,席乐一脸贱笑地在旁抽起菸来。
但就在这时,原先被压制住的噬魔,竟是看着席乐吃吃的笑起来。
「呦,等等,我似乎发现个了不得的秘密。」她骤然朝着席乐欺近。但没有对毫无防备的席乐出手攻击,只是微微偏着头、望进席乐的双眼,持续吃吃笑着,「桀桀杰,太有趣了。我似乎闻到你的灵魂里,有一股与我十分相似的气息。虽然被埋在极深的位置,却是十分浓郁……桀桀,真是太有趣了,竟然是与邪祟气息相近的涤清族人呐。」
席乐面无表情地碎念了句:「多事。」随手捏了个诀就往噬魔挥去。
而他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那原先贴着戒菸贴片的位置,却有两道显而易见的灼伤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