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那麽你会不会觉得,或许我们放她一个人走,对她而言反而比较好?」
「我真的不能让自己这样觉得,哪怕我知道会让彼此都比较好过,我还是没办法。」跟向谦又恢复了视讯聊天的习惯。「向谦,如果我们能说丢下她就丢下她,这些年,也不会这麽辛苦,不是吗?」
「是她选择走在钢索上的,我们没逼她。」
「也许以她的角度去看,她没有选择。」
「她爸已经死了。」向谦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冷漠。
「可是最单纯的李苑真,也跟着童年的父亲一起死去了。」
向谦沉默片刻,「双双,我们是人,不是神,关於死去的那一个苑真,我们都救不回来。如果她选择让自己的单纯就此沉寂,我们谁也唤不醒。」
「可是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这麽说或许很残忍,可是双双你知道吗?」他说,「决定跟她当朋友的人,一直都是你,只有你。不是我,甚至,不是她。」
我想,向谦说对了,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地把苑真当成朋友。或许小时候的向谦就一直把苑真当成介入者,介入我跟他原本两小无猜的感情;而苑真,像她自己说的,即使我们再怎麽努力靠近,终究都在不同世界,我自以为的友情,对她而言却是极不平等的怜悯施舍,她要怎麽欣然接受开心面对?
我错得太离谱,只因为我从来就不懂别人的想法,不懂和我不一样的人会有不一样的感受,而我什麽都有,却也因此,独独没了同理心。
那麽是不是该跟自以为是的童年与青春告别了?
可是告别如此地不容易。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曾经选择消失的苑真,甚至一度选择和我失联的向谦都是那样地勇敢,因为原来转身和一个自己在乎的人道别,比面对那个人,难得多了。至少我不觉得自己做得到,做得到彻底放下苑真。
工作的忙碌没有让我忘记苑真,但至少一忙起来,烦恼就不会一直萦绕於心。被上司称赞效率很高的时候我没有笑,因为我知道,效率,是内心幽微的悲伤所堆叠而成。
又升了一次职,在原本的企划部经理调职到南部分公司之後,我就从原本的创意企划,升上了经理的职位。
同事艾咪说我几乎是她进公司以後看见升职升得最快的,问我是不是从小立志当个女强人才这麽拚。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其实我从来不想当个女强人。
「只是不努力多做点事,我也不知道我还可以干嘛了。」
所以成为经理之後,我的工作量却比之前更大,不轻易差遣底下的员工,也总是最後一个离开公司。并不是我有意做一个多优秀的领袖典范,真的只是,离开公司、停止工作,我感到太空虚了。
「你瘦了,黑眼圈也深了。」周末,向谦看着我,忧心地说。
「最近是比较忙,毕竟被冠了个头衔,也不能做个虚位经理,所以很多事情得亲力亲为,做到最好,才不会落人口舌。」
「工作上,有人刁难你吗?」他担心我比很多员工资浅一些,却成了部门主管,会受到为难。
「没有,大家都很好。」这是真的。工作氛围很好的缘故,是因为这一群人都专注於自己的工作上,没有权力的勾心斗角,大家只是在做自己热爱的事情。
「那你就别把自己逼这麽紧了。」
「过几天就要交一个广告案,结束之後有一小段假。」
「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吧。」
「我会的。」我微笑,不想再让他担心,「我跟盼盼约了,要一起去东部。」
「你之前说她也是个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人,怎麽这回有空可以去玩啦?」
「是啊,前阵子我们老板提前跟我说可以休假的时候,我就问了盼盼,她说她今年的假都还没用,就请请看。」我喝了口泡好放凉的麦片,「他们公司准了假,我们就说好去东部三天两夜,大放松。」
「那太好了,你愿意出去走走,我就不那麽担心你了。」他宽心地笑了,「记得多拍点美丽的风景,还有好吃的食物照跟我分享。」
「会的。」我转而问他,「那你呢?工作还好吗?」
「还行,其实这边工作压力反而没有台湾那麽大的感觉,有时候还满放松的,最近业绩不错,boss还帮行销部同仁都记了一支嘉奖。」
「也太好了。」
「不过,人在异乡,还真的难免觉得很孤单。」向谦的脸上难掩失落,「都这麽多年了,却好像一点也没有习惯。」
「向妈妈还是很坚持不要你回来吗?连过年过节你都没回来过一次,这不是一般游子所能承受的。」我着实心疼他。
「他们觉得他们来美国看我也是一样的,重要的不是地方,而是人。」他苦笑,「只是他们不明白,我想念他们,却也想念台湾,就算每次我妈都会煮家乡料理给我吃,可是有些乡愁,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无法消解的。」
譬如你。他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