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各地战火频传。除了南方的孙策为报父仇,发兵攻打了江夏的黄祖外,还有刘备受圣上所托,领了曹军精兵,目标是位在寿春,自立为帝的袁术。
而已经於先前击败公孙瓒,一统北方的袁绍,下个目标,自然就放在手握豫州、兖州以及徐州等地的曹操了。
建安四年十二月,袁绍派遣使者前往张绣处,欲拉拢之,并且希望张绣起兵,以夹击位於许都的曹操;贾诩代为张绣决断,毅然拒绝了袁绍的提议,反而礼遇曹操遣来的使者刘晔。
於是张绣便在贾诩的建议之下,率众投降了曹操;曹操令张绣继续统理宛城,而贾诩便给曹操招入了麾下,成了曹营中与荀、郭二人并重的谋士。
建安五年,袁绍由於拉拢张绣不成,在其他方面处处挑衅曹操,曹操深知与袁绍此战不可避,亦无示弱之理,因而决定用兵,与袁绍相拒。
孔融认为不可,以为袁绍地广而兵强;手下田丰、许攸等智计之士,为之谋;审配、逢纪等尽忠之臣,任其事;颜良、文丑更是勇冠三军的猛将,难以攻克。
可荀彧却不这麽认为。「袁绍兵多而法令不严。田丰性情直烈,容易触怒主上;许攸性贪,贪者则臣下不能治;审配专断而无谋,逢纪刚愎自用。而颜良、文丑,只不过是匹夫之勇,可一战而败之,又何足惧哉?」
曹操认为荀彧分析的极有道理,遂与袁绍於官渡展开激烈争战。
四月,曹操先於白马斩杀了颜良、文丑,一时抵住了袁绍的攻势,後曹操暂退,力保官渡,而袁绍则引兵围之;曹军粮食不断短少,战况一度告急。
曹操原有罢兵还保许都之意,荀彧则谏之不可。「现下兵粮虽少,未若楚汉相争时,於荥阳、成皋之间也。刘、项双方无论如何不肯先退,实因先退者则势弱矣。主公咱们以敌兵之十一,画地而守之,可谓扼住了袁军的咽喉处,至此已逾半年。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乃用奇之时,万万不可轻易言退啊。」
而後果真如荀彧所料,许攸叛袁绍而投奔曹操,曹操於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奇袭了袁绍屯放兵粮处的乌巢,斩杀了守将淳于琼;至此胜负底定,袁绍败逃,而曹军大胜,班师回到了许都。
总算能够回到许都,郭嘉归心似箭,就想赶紧回去探望娇妻。荀彧对此自是心知肚明,便笑道:「奉孝,快回去吧,这儿有我呢。」
郭嘉微微一楞,看着好友的那张笑脸,「文若,那你呢?」
「我不急。倒是你,与殿下正当如胶似漆之时,便随着主公出征。算算,你与殿下成亲一年有余,却是有大半年不在她身旁。
「有人可写家书的滋味虽不错,但可以看到人岂不更好?」荀彧揶揄的拍了拍他的肩,「快回去吧。」
说起家书,此回出征在外,郭嘉与许都的棠绯,鱼雁往来频繁;尤其是他,几乎每三两天就要写信回家,有时只是寥寥数句,纯粹告知近况,有时则写了些兵法谋略,要来与她商讨。
棠绯回信,十仅二、三,且多书与一些临阵交战之意见或想法,鲜少告知自己的事儿;但只消瞧着她的字迹,已足够叫郭嘉欣喜好一阵子。
荀彧却只是每月一书,不多也不少。
文若之前为了棠绯下嫁一事,与茉白闹得有些不快;虽说有棠绯与荀慧在一旁推波助澜,可夫妻二人感情究竟复合了没,外人是也难窥全貌的。
「奉孝?怎麽一直看着我?」荀彧忽地开口,唤回了他。
郭嘉回过神来,感激的笑了笑,「那我却之不恭了。」他牵来马匹,俐落上马,「对了,文若。」他回过头来,唤着即将离去的好友。
「嗯?」
「你也早点回去吧,嫂子也在等你呢。」
他只是淡笑,背着郭嘉摆了摆手,便又走回营帐里去了。
***
郭嘉策着马匹,回到了他与棠绯的新宅。
说是新宅,其实完成已有好一段时日;他与棠绯完婚半年後,便将住所搬到了整修完毕的新家。
只是不久後,曹操与袁绍相拒,身为谋士的他自得随着主公出征;家里的各个角落还没摸熟,对他来说,说「新」一点儿也不为过。
一踏入门槛,服侍着棠绯的宫女便笑吟吟的站在那儿,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郭嘉跟随着她来到後院,而棠绯衣着整齐庄重,院子里的亭中早已传来菜香,似是为了他而准备的。
他心底不由得一颤,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奉孝,回来了?」
她身披雪白轻裘,颈项上围着御寒围巾,此时虽是寒冬,可衣裙间却是缀满了艳丽牡丹,一时望上去,还误以为自己入了花丛。
头发绾了个高髻,以木簪盘稳了,简单而高雅;她虽未妆点,可人比花娇,衣着上的牡丹与她一比,亦是黯然失色。
不,即便是真正盛开的牡丹,也比不上她一颦一笑……
他微微一楞,转眼间娇妻便伫立在他的眼前。「看得傻了?」唇畔上噙着一朵淡淡笑花。棠绯素手敛襟,腰肢微弯,由下往上的瞧着他;那模样倒有三分认真、七分俏皮。
他以掌掩唇,低着头绕过她,「咳,我……我回来了。」
郭嘉笔直的往凉亭走去,将妻子甩在後头;任谁都能看得出,他这是在害羞。
一旁服侍的宫女见状,不约而同的逸出了轻笑。
「这回曹操大破袁绍,身为谋士的你功不可没。」棠绯亲手点了一碗茶,体贴的端到他面前。「这是为妻的一点心意。」
外头的风虽清冷,可茶香袅袅,闻来叫人舒畅不已。「多谢夫人了。」郭嘉看着那碗茶,像是如获至宝,庄重的捧起,饮了一口。
这是他头一回饮她亲手做的茶。对於她雅爱品茗胜过饮酒,他早有耳闻,亦是知道品茶对她而言,是件不可或缺的大事。
莫非这是为了贺他凯归,所给他献上的厚礼?郭嘉猜测着,显得小心翼翼,只是心底仍不免为此感到欣喜不已。
「说来这回能够得胜,也不全然是我的决断;文若、公达,甚至是夫人你,都得算上一份功。」
「前面两个当然不容置疑,可我?」她莞尔,又为他添满茶水。「功劳再怎麽样也算不到我头上来,奉孝你这不是在奉承我?」
「夫人客气了。在那信中……」
「哎呀,我究竟写了些什麽,已经想不起来了。」她以帕掩唇,打断了他的话尾。「别说这麽多了,快来用饭吧。」棠绯举箸,热络的给他布菜,就是不让他再多说上一句。
知道她心底仍是介怀,不想承认自己间接替曹操出了一份力的郭嘉,是也体贴的不再提起此事。
「对了,奉孝,我出个题考你。」
郭嘉挑起一眉;今儿个究竟是什麽好日子?竟让他惊喜不断。「夫人请说。」
她指着满桌佳肴,「这里头有一道菜,是我亲手替你做的;你猜是哪一道?」
郭嘉瞧着,先看看自己碗里的菜肴,再看看桌案上的菜色,而後淡淡地笑了。「夫人莫不是给我烧了一尾鱼?」他指着那道已经缺了一小角的红烧鲤鱼,很有自信的答着。
「瞒不过你。」棠绯轻耸巧肩,说得轻描淡写。「这是我向茉白学的。她说你某一回到她家与文若用饭,就听你说过你喜欢这道菜;我想这也没什麽难的,所以做来给你试试。」
郭嘉心口一暖。「多谢夫人。」他虽不爱吃鱼,但有她这份用心,他想他以後恐怕要餐餐都吃,欲罢不能了……
她扬唇轻笑,再给他添上一块。「喜欢的话,多吃点。」
*
直到军营里再也无事可作,曹操都快要下令赶人了;荀彧这才驾着马,冒着霜雪,缓缓的回了家中。
恽儿日前迎娶了主公的女儿,他们原本居住的那间房子就暂且给了他们夫妻俩;茉白接受了爹娘的提议,带着俣儿、诜儿一块儿住到了大宅。
所以他现在若说要回家,该是回到大宅去。
门外点着灯,一如往常,那抹娇小玲珑的人儿,依然坚持站在大门边等待着他。不畏冷寒霜雪、阴晴风雨。
「彧。」她打着伞,走出了屋檐;脸上挂着的,是那熟悉的温婉笑容。
荀彧迟疑了一会儿,这才翻身下马。「我回来了。」他接过了伞,给了她一记笑意。
接过伞时,握着了她的手,直觉得有些冷凉,便温声催促。「快进屋子。」
茉白笑着点点头,夫妻两人相偕,踏进了大门。
*
回到许都後,荀彧仍是宫里与大宅两头跑,而郭嘉不管再忙,却是定要回府探望娇妻。
两人朝夕相处,情感越来越深;棠绯终是因为他的真心对待,慢慢的,也将他放进了心底。
一日,郭嘉向曹操告了假,与棠绯相约出游;两人同乘一骑,乘兴而归。回到府上,却见棠绯一直盯着他的白发看。
郭嘉心思敏锐,自然注意到了。「夫人为何一直盯着我瞧?」他一脸正经,张望着自己的衣着;还以为自己衣襟弄反了,或是腰带松了?
棠绯微微一笑,「我是在看你的头发;你的发好长了,该剪了吧?」
郭嘉取下了簪,量着自己的发。「似乎是如此;我明儿个一早,便要宫人给我修一修。」
「修剪这个有什麽难?我来就行了。」棠绯睐了身旁的老宫女一眼;不一会儿宫女便捧来一把利剪,「奉孝,来,让我帮你。」
郭嘉看着她手上那把利剪,状似担忧;倒不是担心自己受伤,而是怕棠绯一个不小心,反要给这利器划伤了。「夫人可得小心,莫要伤了自己。」
「我还担心伤着了你呢。」她催促着,要他背对着她。
素手握住了那头白发,这才赫然想起,「哎,瞧我,都忘了要先给你梳顺了再剪。」她又请宫女取来那把她惯用的木梳,一绺一绺的梳开,动作轻柔和缓,活像是怕扯疼了他。
郭嘉看不见爱妻,只能从站在一旁的宫女脸上的表情,推想棠绯此刻脸上的神情;而光是这样,就足够令他羞红了脸。
仔细梳过後,棠绯这才拾起剪子,要他将头摆正了。「奉孝,看着铜镜。」她细心的理着、剪着;明明是头一回尝试,却像是做过了千百回,那样熟练、细心。
细白如雪的发丝落了地;棠绯只修了数寸,原本过腰的白发顿时只留到了背心,俐落又乾净。「如何?这样岂不是清爽多了?」
郭嘉抚着自己的发,仔细端详着,「确实。谢谢夫人了……」
「天气要热了,我看我也该来修一修……」棠绯抚着自己那如瀑青丝,喃喃地道。
剪下的那束白发,他以为棠绯就这样整理起来扔了,也没特别留意;只是几日後,棠绯却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说要送他。
那是一束黑白相间的发结。用红丝绳牢牢缠着,两股发丝混着、绕着,密不可分。
「这是……」郭嘉捧着那发结,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给你的礼物,喜欢麽?」
「夫人……」他抬起眼来,望着娇妻那恬静秀丽的笑容,忽觉一股热流,流窜过全身。
「你啊你,还不懂?」她侧过脸来,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笑叹着走开了。
他楞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笑开,「棠绯……我当然懂。」他宝爱的抚着那发结,将之收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