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会麻木的，不管是微笑或疼痛。微笑不那麽难，没有我对着镜子练习的那麽差劲，几乎是一个本能，当我看见徐晴天的笑。
但疼痛不是。
「小晴，今天放学陪我走回家可以吗？」句尾拖得老长，搭上软绵的语调，没有人拒绝得了，是吧？
「好。」
徐晴天很美，就像她现在开怀笑着，就是一个让人想拥住细细呵护的女孩。梁蔚宇是喜欢她这一点吗？
我无法克制自己去想，到底梁蔚宇是喜欢她哪里，发狂似地想知道。
精致脸蛋？甜软嗓音？娇小身高？不是，这样的女生随手可见。
徐晴天无疑是耀眼的，每个人都喜欢她。就算不主动跟班上的人互动，她也是女生谈论的主题，或者男生视线汇集的焦点。
梁蔚宇有太多的理由去喜欢她，随和的个性，逗笑人的本事，我能说出更多她吸引他人的优点，因为她就是能让人不可自拔地着迷。
所以我说不出梁蔚宇喜欢徐晴天的原因。
不过，知道了又能怎样？
「先说阿宇也会来喔，墨镜记得带好。还有他说最近都没什麽看到你，明明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也太宅了吧？」
疼痛是不能麻木的。「我就喜欢待在房间里啊。」
「难怪脸白的跟鬼一样。」她耸肩，「再这样下去都要长蘑菇了。」
「我还不是因为怕你吃醋。」我垂下眼，不直视她此时专注看着我双眼。
「连你当妹妹的醋都吃，我又没有那麽闲。」
疼痛像定时炸弹一样，在某些字眼出现的时刻，会慢慢散出。一开始虽然刺，但後劲不大，只有微微的麻痒。
「我才不会吃醋，知道你最关心我了。」她像猫一样用头拱着我的肩膀，带点磨蹭，满是依赖和信任。
「你才知道。」我抚着早上才帮她梳好的辫子，「果然不是白眼狼。」
接着，在那份刺麻之後，会有一段的时间缓下，让人以为疼痛过去了，让人放松警戒，让人以为疼痛不过如此。
「我最喜欢你了，比喜欢阿宇还更喜欢。」
「真的？」
再来，是突然的。像是心脏被狠狠揪住，蹂躏着。用言语，用动作，用一切关於那个在乎的人的消息，用这些编织成荆棘，一圈一圈，缠在胸口，一下一下，勒紧再勒紧，无暇去顾流血於否，因为那种疼痛让人无法呼吸。
就像现在。
我紧抿双唇，抚着她的手掌僵住，怕泄漏出任何能让她看出纰漏的细节。
「当然是真的。」靠着我的肩膀，她小转颈部，眼睛半眯，似乎很享受那里的温暖，「小晴，你觉得他喜欢我哪里？」
「什麽？」
还没结束，那样的疼痛只是序章。再接下来接触到的每一个刺激，都是新篇章的开启。有些刺激尖锐，像小刀一样划过，有些刺激钝痛，像锯子一样凌迟。
「你怎麽这麽不专心？我说，你觉得梁蔚宇喜欢我哪里？」
这是尖锐。
「怎麽会问我？」
「因为他不跟我说啊，我只是问问而已。」
「我不知道，他也没有跟我说过。」
「那你帮我想想看，我有什麽特质让人喜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好吧。也是啦，他也叫我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徐晴天放弃，「他跟我说，只要知道他喜欢我这点就好。」
这是钝痛。
我不是不想答，只是不愿意去想。想得再多，再完善，再贴近梁蔚宇的心思，我都不可能变成被他喜欢着的徐晴天。
知道又能如何？
他不会喜欢我。
★
「天都要黑了，你再走慢一点，我们都不用回家啦。」徐晴天拉着我，脚步急促，我看着橘红的夕阳，明白她不是担心天黑。
只是想快点见到他。
察觉她的心思，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她见到他时绽放的笑靥。
「你先走，我脚有点扭到。」
我朝她摆手，挥去她脸上的挣扎，看她带着兴奋朝大门跑去。
她绝对不会喜欢我比喜欢他还要深。
「小晴！快点！」徐晴天在大门那边喊着，向着光让我看不清她，只看得见隐约的轮廓，另一人也是。
我慢慢走近，心里有太多不对劲在发芽，我说不出那种不对劲是什麽。
徐晴天放学的时候脸上有太多得意，不单纯是兴奋，还有一种计画得逞的窃笑。我一直都知道她会跟梁蔚宇走回家，可是她却特别对我强调一次。
我抬手遮住太过照眼的阳光，这次不只是轮廓，我看见徐晴天对旁边那人大笑着说了什麽，那人摇头，视线回到我身上。
不是梁蔚宇。
我不知道做何反应，在他对我笑的时候，我缓缓地在心里念过他的名字。
有些陌生，有些让我害怕，有些眼泪的名字。
徐晴天悄悄附在我的耳边，「我说过会让他来找你。」
上次见李宣毅的样子我还记得，记得他一句话也没说地离开，记得当初像是被扔下的恐慌。我不相信他会来找我，因为他的决绝表现地那麽明显。
「我要先回家了，你们慢慢聊。」徐晴天抛下这句话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有意识到该留下她，当意识到尴尬在我跟李宣毅之间用一种必然形式存在时，他开口，满是疲惫。
「回家吧。」
「……好。」
他迈开脚步，我跟上。我想问他最近做了什麽，想了什麽，怎麽会答应徐晴天要跟我和好，太多问题了。
「你怎麽会来？」
也许跟小时候一样，在我偷吃他的糖之後，他会对我闹别扭。
「徐晴天叫我来的。」
我会後悔偷了他的糖，会想尽办法凑出另外一颗糖。
「那我们，」满是不确定，我拉住他的书包，「和好了吗？」
他会笑着吃掉那颗糖，我们会和好。
「没有。」他低声说，「我们不会和好。」
他留给我一个背影，脚步太快，快到我来不及迟疑。
「为什麽不和好？」太沙哑，太轻微，但他肯定听见了，因为他脚步加快，着急着逃离。
「为什麽不和好！」我大吼，声音变形。喉咙隐隐作痛，发烫的眼眶溃堤，「你给我滚回来！跑什麽？你凭什麽这样吵架！说几句话而已就要绝交！李宣毅！你个混帐！」
「李宣毅！你有种这样走了就不要回来！」
李宣毅脚步顿下，我以为他会回头，像他之前做的，我会大哭，像我之前做的，可是我们会和好，因为他从未离开我的身边。
可是他没有。
彷佛那个顿下只是幻觉，他继续走着，我就是能感觉到他的坚定，一步一步踏离我的决心。
「我讨厌你！」
我失声大吼，像是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般痛哭。
疼痛不会麻木的，疼痛会在每一个你脆弱的时刻击垮你。
就像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