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溪硬把范铭尹从床铺拖起来,他丧失生气的慾望,只是浑浑噩噩盯着。
「报导讲的是真的还是……」
拍出一部电视剧取得不错成绩,对一般人来讲已经心满意足,范铭尹不想苏云縓屈就於此,他们现在是以便宜的价格住在圆轮庄,李姐常常在冰箱准备高级食材。
范铭尹知道这种轻松的感觉会毁了他们。
社会对待大人的标准非常严苛,所谓的成熟其实和现实层面脱不了干戈,他们不可能一辈子依赖圆轮庄。
「李姐呢?」
「她在北投,这不是重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苏云縓真的要搬去训练生宿舍吗?你干嘛不阻止她,你不是她的经纪人。」
「你回来做什麽?」
「我刚刚不就说――」林宇溪闭上嘴,以奇异的眼光打量范铭尹。「我以为那天跑步赢是因为你有执着。」
范铭尹沉默不语。
「你不在乎她以後去哪里吧,云縓的演技不管在哪一定都能发挥……」
摔门前林宇溪烙下一句狠话。
「光看新闻报导我都以为你是坏人,我怎麽可能放心让苏云縓去那种经纪公司。」
他不是随便说说,林宇溪做了万全准备,隔天一早就在客厅等到手中的玫瑰都垂下,头发凌乱的苏云縓慢吞吞下楼。他赶紧把没有精神的玫瑰花丢到桌底。
「小笨蛋睡真久,要不要出去吃午餐?」
『昨天饭菜有剩,今天不吃完不行。』
「没关系没关系,吃完再出去。」
苏云縓摆上两副碗筷,林宇溪一点胃口也没有,做个样子挟一两口。
「铭尹哥起床会不会没东西吃啊?」
『他不用吃。』苏云縓察觉自己太过强硬,态度柔和下来,『范铭尹不喜欢吃隔夜菜,他会做能够马上吃完的份量。』
「云縓的做法比较像妈妈。」
这一番话逗得苏云縓笑出来。
「来吧,我的小姐,请上车。」
这台黑白狗机车没有载过如此高规格美人,引擎噗噗热起来,它的主人过分谨慎地催油门,深怕一点震动就会引起後座乘客极大不适。
林宇溪在某些地方胆小到近乎可爱,他不去掩饰身上像是乾硬发黑的口香糖的不好部分,当成理所并不讨喜,苏云縓却喜欢这份单纯。
来到公园河畔,西侧桥下篮球场正在报队比赛。如果非要和范铭尹比赛篮球才能告白,林宇溪绝对会锲而不舍打败他。
无论如何绝对不会输给范铭尹。
「云縓,你别去那间经纪公司,我不觉得他们正派。」
『凯琳是登上世界舞台不可或缺的助力。』
「你应该再多想想,也许你们都被对方骗了,我相信凭你的能力不用靠别人――」
『我不成功不行!』
林宇溪震惊到拟好的台词全忘了,头一次见到苏云縓如此激动。起大风,她的头发随风纷飞,水花开满整条河川,冬季的尾巴还在打转,春天讯息已经悄然捎来。
「小姐,请买一个吧。」
推着轮椅的阿婆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苏云縓露出微笑,掏出一百买下两条口香糖与糖果。
「好人会有好报哪,美丽的小姐,近期内你会有很不错的桃花,莫慌莫急,跟随内心声音做出选择。」
『咦?好。』
奇怪的不只是这番话,阿婆给苏云縓的其中一条口香糖缠上银色心型项链。
『婆婆,你的――』
「苏云縓。」
『先等一下,她的东西落下了。』
「那是我送你的礼物。」
林宇溪手发抖把项链解开,他原本想亲自帮苏云縓戴上,但这抖得实在太过分了,勉强戴上去恐怕会勒死苏云縓。
『为什麽?』
「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
心脏快要爆掉了,林宇溪根本不敢抬头。
一分钟、两分钟,不管什麽都好,拜托赏他一个痛快……
啊,他告白的女孩子没办法说话。
林宇溪抬头只看到苏云縓弯着腰,到底是『抱歉我不能跟你交往』还是『以後也请多多指教』。
「意思是……」
『抱歉。』
林宇溪脑中一阵轰然巨响。
「我不会输给他,如果非得击败他才能让你爱上我,我也会去做。」
『不是,宇溪,爱情不是胜负。』
「你跟我讲我哪里不好,我会为你改变,你说什麽我都改,绝对不会丢下你。」
只要有心没有什麽不能改变,尤其是为了心爱的人,再大的痛苦都足以承受。既然范铭尹不愿意改变自己,那麽他愿意为苏云縓做到最彻底。
『宇溪,我不要你改。』
「但――」
『你保持这样子很好,有话直说,追逐闪闪发光的梦想,你拥有大多数人没有的特质,我喜欢这样的你。』
「只是喜欢还不够吗?」
『我不知道。』苏云縓啜着泪光。
「说不定我们在一起会觉得很不错,我对你多付出一些,比现在还多,尽力成为你理想的男友。」
『宇溪,你说你为了我什麽都可以改,是不是因为你想让自己喜欢上我。』
不,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林宇溪无法理解。
『爱如果要勉强改变才有办法,或许是在说服自己,我应该这麽做,我不应该这麽做。宇溪,不要说服自己。』
林宇溪的个性是越挫越勇,他本来不打算轻言放弃,直到弄清楚她的想法。但是一部分的他却不由得同意。
啊,如果是这麽勉强的东西,或许没办法得到真正的喜悦吧。
「……我载你回去。」
至少在最後的最後,让他保持绅士风度。
回去的速度比来时快上许多,简直就像得不到人家就要马上赶走似的,但是林宇溪现在苦苦撑着才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抵达圆轮庄门口,林宇溪没有熄火。「你先进去吧,我还想要晃一晃。」
『好……骑车小心。』
「苏云縓。」林宇溪拉开安全帽头罩,在苏云縓要关上大门前脱口,「不管你要做什麽,我永远站在你那一边,所以放心去做。」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苏云縓深深鞠躬,那样的身影暂时是见不到了,如果不去做些什麽,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
但是具体作为,要怎麽做,该怎麽做,苏云縓不晓得。黑暗的客厅与离开前没有分别,她不知道范铭尹究竟是待在房间还是去了哪里,有没有吃饭,有吃饱吗,可能范铭尹都不想让她知道。
苏云縓没什麽可以做。
她只能等着搬出圆轮庄。
爱人或是被爱只带来无数伤害。苦尽甘来是予人希望的假象,有时候单单一个痛苦就持续了好几十年,那尽头处的风景到底是不是幸福,根本无从得知。
李姐熄灭万宝路,打开车门,再一个礼拜HOA联赛即将开幕,上季TEK以九成五胜率进入世界大赛,却在分组预赛时惨遭淘汰,如果他们真要夺冠,SkyShip有必要保持全胜纪录。
李姐从来没有相信过林宇溪,精确地说,李姐从那天起就再也没相信人。给他玩玩看也没关系,万一人生就此失败也不关她的事。毕竟世上有八成的人运气很差劲,当他们在某一刻领悟了,便选择安分守己过日子。
这不是对错问题,而是选择问题。
但是有那麽一丁点的机会,林宇溪,就让她看看与众不同的东西。
李姐搭乘电梯来到十七楼的练习室。走到电灯开关旁,手指却没有按下去。月光彷佛是尽忠职守的点灯人,日复一日,无疑问地给予疑问之人柔和的光。
「无名波波,你在做什麽?」
林宇溪靠着墙壁,啤酒罐散放,乾乾的空气除了酒味还有一丝啜泣。
「李姐……我太天真了……以为只要认真起来就必然有好的回应。」
「进步了,我半年前就知道的事,你现在终於发现。」
「不管是爱人还是被爱,都天杀的难――」
林宇溪尝试爬起来却踉跄摔倒,李姐抱住他。
「甜甜的味道……」
「亚曼尼女性香水。」
「很好呕――」
林宇溪吐出来,李姐闪避不及沾上一点秽物,她非常仁慈把林宇溪打晕。
「小林,我在十七楼,带拖把和水桶上来。」李姐挂掉电话。
明月皎夜,残灯长影。
李玫芳褪去上衣,到林宇溪的储物柜拿走战队外套披上。
「该拿这小子怎麽办……」
月光不会回答,就算独自在海上度过三天三夜,当时的月光也不曾回答过李玫芳。就像黑暗纯粹只是黑暗,以为可以从里头听到依稀声响,那其实是自己的声音,朝心发出来的声音,而不是现实的声音。
想要听见,真的想要听见那剧烈到耳膜震破,心脏迸裂,像是在巨大洞窟中的瀑布的回响。
不过苏云縓听不见,耳朵贴在房门上也听不见,尝试张开嘴巴形成美丽弧形,发不出半点声音。哪里出错了,下颚的角度或是唇形,或是空气介质之类的,可能也有程度上的精神障碍,否则不会如此,致人万劫不复却说不出半句话。
「范铭尹你知道吗?」
她一定是无法发声,而他一定是看不见。
「你改变我的人生,你改变了我最重要的人生。」
苏云縓的头轻靠着门扉。
『但是我却不晓得怎麽靠近你。』
她提起夜夜的笼子,推着行李打开大门,坐上凯琳的保母车离去。
范铭尹静静侧身,已经压到失去知觉,他动也不敢动,盯着门缝下的脚尖,不断在心中默数,希望痛苦赶快过去,数字支配了一切。
麻痹从脚蔓延,手臂、指尖,接着是呼吸,庞大的痛苦没有随着脚步离去,反而成了持续在暗夜闷烧的废屋。
停下来,快停下来,脑中不断尖叫。
直到手机的闹钟铃声响起。
范铭尹一把将手机摔到墙壁上,玻璃壳盖瞬间裂成蜘蛛网状。
「妈的,他妈的……」
范铭尹打开房门,地板摆着一支机械表,那支陪他度过漫长的军中生涯,最後却给送他的人摔坏的手表。指针安稳走着,时针斜斜翘起,到处都是刮痕。
时间是虚幻轴上的长度,如果没有事物与事物交会产生的现象,那麽它不具备任何意义。范铭尹把表重新戴回左手腕。
那里还有一张纸。
「好好照顾身体,不要因为睡过头就不吃早餐,不要懒惰只吃微波食品。如果可以,请少抽菸和酒,很多事并不是身体的错,对自己好一点。ps.可惜来不及看到郁金香花开。」
溃堤的眼泪把笔迹染糊了。
范铭尹害怕暴露出毫无防备的一面。致命性的弱点,喉头被人紧紧掐住,看穿他的灵魂才华不过是一文不值的垃圾。所以他很久没哭了,范铭尹不允许自己卸下武装。
没有值得保护的东西,也连带失去武装的理由。
范铭尹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