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话深深地刻烙在苡茜心底,愚者,是的,她现在的情况就是愚者。
她是否该跟晓蜜会面?她去了,也许只是无尽的後悔,可是不去了,她也会因此感到悔恨。
「……唉……」在吃饭之时,苡茜不禁叹了口气,这行为举止看在育杰眼里十分怪异,於是对方开口问道:「怎麽了?这样子叹气着。」
放下了刀叉,苡茜犹豫不决,随後看着育杰温柔的笑容,随後起唇道:「育杰……我问你,如果今天你……在抉择一件事情,你做了,可能会得到让你难以抹灭的伤疤,可是如果你不做,可能会後悔一辈子,那麽,你会怎麽办?」语毕,育杰先是想了会儿,随後愣了愣,似乎不解苡茜为什麽会问这问题,「做啊,为什麽不做?」
「你可能会得到难以抹灭的回忆欸?就算是这样子你也要做?」苡茜感受到育杰没有任何一丝顾虑,始终不明白,於是有些激动地问着。
「赌啊,这就是个赌注,不是吗?」育杰剑眉皱了皱,才用着好看的薄唇说出这句话。
「……你就不怕你赌错吗?」苡茜眼神充满着诧异,她不可置信育杰身上散发出来的自信心,她以为她够了解他,她从来不晓得,原来育杰是一位十分有主见的男生。
对於这样的问题似乎感到滑稽,育杰先是笑了一笑,才撑了一下头,挑了挑眉说道:「赌注,就是给人下的。」
一句话,就把苡茜给死死钉住,苡茜久久都说不出话来,然後育杰率先开口,「——骗你的!看你的感觉就好,不是说女人的第六感最准吗?」他笑了笑又将问题回丢给了苡茜,到头回来,苡茜终究要思考这些问题。
「我知道了……」
她深深叹一口气,心里又将问题回到原点,什麽都没进展,一丁点都没有。
两人吃完晚饭後,苡茜简略地跟育杰说要出去逛街,原先育杰有想陪伴的意思,可是在苡茜说买女性用品也就打退堂鼓了。
她去学校的途中总觉得忐忑不安,却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这趟行程,她一人承受,没有任何可以宣泄的地方,待她到了校门口,夜晚的校园总让人觉得格外阴森,一股冷风吹拂过她的脸颊,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好冷……」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随後才鼓起勇气迈开步伐,走进校园里。
爬着楼梯发出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使她感到莫名的恐惧,楼梯间的回音,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明明几层楼高,却宛如好几百层一般,她走的好漫长、好遥远,她只能咬紧下唇,继续走着,一步又一步,她终於到达了顶楼,她站在门口,不敢推开眼前的门,右手伸出触碰到了冰冷的手把,反覆思考後,她才握紧、扭开。
月光照射进黑暗中的密闭空间,她眼睛微眯了眯,提早来了十分钟,然而对方已经站在远方背对着她,看着这夜空。
听见身後的声音,晓蜜回眸一望,带着空虚的神情,眼底没有丝毫涟漪,只是淡漠地开口:「你来了啊。」她双唇微微发紫,脸色更是苍白,身上衣服穿的单薄,显然已经在这里许久,苡茜只感受到心一凉,黯淡下来眼眸,孱弱地说:「……对不起……」
「没什麽好道歉,你也提早了十分钟。」晓蜜又将视线离开苡茜,望着天空,面对此时的晓蜜苡茜说不出所以然,只感受到她身边散发出来一股几近颓废却又有种随时都可能消失的气质,苡茜只是抿了抿唇,走到她身旁与她并列,两人之间空着一大步伐的距离,这是她们的楚河汉界。
「曾几何时,我也想与你这样看着夜晚的星空,现在,我仅存几个的愿望,算是达成一个了。」幽幽地,晓蜜毫无温度地说着,彷佛在说另外一个人的故事,曾经的她,对她来讲是个过去。
晓蜜这样的态度使苡茜终究不明白,这般的忽冷忽热,真正的她究竟是如何?
明明一开始表现是如此憎恨她、怨恨她,然而後头明明是在崩溃边缘,却又像是紧紧抓住她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现在呢?又事不关紧不要地与她两人看着星空,她们之间的关系是什麽,哪怕谁也说不明白。
「你还有什麽愿望吗?」苡茜边看着星空,边问着。
闻言,晓蜜转过头,淡淡一笑,同时一阵风徐徐吹过,她红色的发丝飞舞在空中,一抹微笑映入苡茜的视线,那是如此的凄凉与绝望,那双眼眸彷佛使人失神,她用着她的眼睛说着话,一言一语是多麽重要,却又是这般模糊不清。
「靠近一点。」这是晓蜜第一次用着温和的笑容说着,语调平静易人,明明知道那是危险地带,却又牵绊着苡茜的心,她被她诱导着,直至苡茜已经站在晓蜜身旁,两人并肩。
两人相视许久,晓蜜嫣然一笑,随後用着天籁般的声音启唇道:「我爱你。」语毕,仅仅一瞬间的事情,来不及反应,苡茜上一秒还感受到晓蜜的发丝经过脸庞,一阵清香飘来,她沉醉在这幻境中,直到——
她看清了一切。
晓蜜留下了一抹笑容,迅速地翻越过栏杆,纵身一跳,苡茜几乎是还未回神过来,眼神充满着诧异,甚至不相信,她越过栏杆往下望——
一具死屍已躺在那里。
晓蜜眼眸睁得大大的,嘴角没有先前的笑容,她死得并不安详,看着晓蜜躺在血泊之中,苡茜不可置信地摀住唇,胃紧紧一揪,一阵反胃,她不禁呕吐了起来。
她忘记了她是如何用着颤抖的手拨叫救护车,她忘了她是如何见到育杰且让他送她回家。
那一晚她辗转难眠,她一直在想关於晓蜜死前说的那一句「我爱你。」是什麽意思,她爱她,可是她看着晓蜜充满着怨恨的眼神,她觉得晓蜜并不原谅她,她对她恨之入骨,那种仇恨,就宛如要让苡茜有着一辈子难忘的刻印,如今在她心头上有着一个疙瘩,宛如伤疤般横纵着,一动就扯到伤口微微刺痛着。
这丑陋般的伤痕,已经不会完好如初了。
隔日,这报导被学校强制压了下来,毕竟这算是前几志愿的学校,加上这学校是以「和平」出了名,更是不容许这一丁点差错。
苡茜独身前往女厕,眼窝下的黑眼圈使她看起来十分憔悴,她也顾不得这麽多,普通时可能还会上个底妆,如今也完全没心情。
她坐在马桶上低头整理自己的思绪,大概就只有在这种密闭空间才是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吧,她不用担心有谁会看见她,谁在监视着她,不用。
正当苡茜准备出去时,外头传来了女生八卦的声音,「欸欸,你知道昨天有个女生跳楼自杀的事情吗?听说她死相超狰狞的!」
「哦,知道啊,啊不就是之前十一班的那个什麽……晓……晓蜜?好像是这样来着。」另外一位女生似乎想了许久才记起这名字。
「对啊,她不是转学吗?可是真的是莫名其妙欸,都转学了还要来我们学校自杀是怎样?」
「谁知道这种人在想什麽,之前她不是被霸凌很严重?」
「好像是欸,可是为什麽她会被欺负啊?」
「啧,逊欸,这在当时炒得多夯没在更新情报啊?」说到这里,女生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你都不知道她是多麽骚的女人,那时候她性爱的影片被大家私下传来传去啊,仗着自己的外貌就开始嚣张起来了。标准的贱人。」
「真的假的……你这麽说起来好像有这一回事,可是我记得她後期没有那麽惨不是吗?」
「才不是勒!是因为十一班的站出来罩她啊,十一班是标准的群体意识超严重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後来别班的只能私下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恶整一下她。」女生笑了笑,口气显然十分不屑,「不过情况好像也没什麽好转,毕竟大家都是『私下』欺负,加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很多人很喜欢十一班,嫉妒感上升,你觉得有可能情况好转吗?」
「说实在话,如果可以我还满羡慕十一班的,那麽团结多好啊?唉……遇到班上同学受欺负第一个站出来,哪有一个班级像他们这样?超好的,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转进去,我真的觉得那个晓蜜啊死的活该,像她这种人喔,怎麽不早一点去死一死啊?拖到现在简直浪费大众资源,呿!」
「好啦好啦快上课了赶快走啦!」随後,两人的声音渐渐变小,而苡茜才缓缓从厕所里走出来。
死。
一句死字在别人口中听起来如此简单,但又有多少人面对这字时是感到畏惧的?
……晓蜜……当你面对这「死」字时,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犹豫?还是说对我的怨恨已经达到甘愿以死换取我一辈子的愧疚?
苡茜脑海中并没有因此整理好思绪,反而更加复杂凌乱。
待她走到班上门口前,望着上头挂着「十一班」时,心里更是难以言喻的情绪,随後她开启门,众人依然跟往常般交谈说笑着,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一整天下来都过得很简单与平凡,越是简单苡茜越是感到沉重……
没有人说起刘晓蜜的事情。
宛如他们班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他们表现一如往常正常,学校发生了什麽事情又干他们何事?他们与世隔绝,画地自限将自己关在笼子里,然而……她才恍然大悟,他们所谓的家人,是一旦踏出了这圈子——
也就什麽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