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登峰造极 — 蛛丝马迹

展府的庄客偶尔会在北园和展云霄切磋技艺,展阔和许凌山难得被允许去在一旁观看。杨纶陪着他们在廊下站着,展云霄和几个庄客在中央的空场上习练剑法,挥洒自如。

许凌山很小的时候跟着陆剑青学过一些基本功,也跟着父亲多少看过教中一些高手过招,虽然只凭借这些,他自己的武功是连入门都算不上,但毕竟眼界还算开阔,并且深知教中大多高手,都是能凭一己之力单挑大半武林的厉害角色,即使他自己不会武功,还是能看出来功力高低。

其他庄客的功夫他也观察了,但难免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展云霄身上。无疑,他是这些人中武功最高的。许凌山自然而然拿他去跟陆剑青比较,一招一式并不能分辨得清,但许凌山看了半晌,心中还是觉得陆剑青的剑法更灵动更圆融。割云剑光闪烁,曾经是垂髫小童的他记忆中最炫目的光彩。

展云霄并未与庄客真的尽全力拼杀,不过是彼此试试招式,点到即止,随后会研究拆招之法。练了一个时辰,似乎是不尽兴,展云霄停下来,转而对廊下的杨纶说:“理之,今日可否赏脸与我拆解几招?”

“理之”乃杨纶表字。杨纶负着手,在廊下微微一笑,说道:“如今我为人师表,可得问问学生们的意思。”

展云霄平日不苟言笑,身为一家之主不怒而自有威仪,许凌山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言谈间与人有玩笑之意。

“那便问问阔儿。”

杨纶低头看着展阔,问道:“可愿意先生与你爹过上几招?”

展阔此时已经长大了许多,身体较之许凌山初来展府之时更加结实,可性子仍旧十分执拗冷清。此时见杨纶问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答道:“先生随意。”

杨纶脸上倒是常带着笑意,和颜悦色。他直起身子,足下轻轻一点,便翻飞到展云霄面前,从旁随手取来一把剑。“请赐教。”

展云霄虽没有明显的笑容,但神色尽是愉悦,不等杨纶话音落地,已经出招。片刻,两人已经打得难解难分,招招惊奇。

许凌山看得带劲儿,不忘照看着展阔。他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先生比试,仍旧面无表情,可是许凌山看得出他眼中充盈着渴望。

展云霄与杨纶打得好看,奇招频出,竟是看得许凌山不由得为他们提心吊胆,眼看其中一人陷入危机,却瞬间转危为安,转守为攻,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阵中缠斗的二人想必也甚是酣畅,直至大半个时辰才停手。终究是杨纶稍稍落了下风。

两剑剑身相克,杨纶主动后退一步,笑道:“还好未曾荒疏得厉害。”

展云霄反手负剑道:“理之,承让了。”

许凌山虽看不出哪里有蹊跷,却知道杨纶是故意留了些极小的破绽给展云霄的,且尺度拿捏的相当得当。他说不出来是在哪个关节,但他感觉到了。

杨纶放下练功用的剑,朝廊下的展阔和他走过来,随手摸了摸他二人的脑袋。展云霄对杨纶说:“理之,可以教阔儿武功了。”

杨纶转身,恭谨地点头:“是,老爷。”

小展阔眼睛亮了一瞬,恰让许凌山看到了。

自那日起,早课便改为习武,读书改在午后。

许凌山的任务是照顾展阔,之前能跟着读书已经是沾光,现在展阔又要练武,他掂量着自己的身份,便不敢贸然将一起习武当做理所应当。他知道,武功与学问不同,忌讳让外人习练,因此他带着展阔朝书房走时便说:“少爷,今日开始习武,我不便在一旁看着,一会儿,你见到先生,我就不陪着了。”

展阔一听,立刻拉住了许凌山的手:“为什么?”

许凌山笑笑:“武功是老爷授意先生教你的,我是外人,在一旁看着,岂不成了偷师。”

展阔面有怒色:“谁敢这么说?要是杨纶不愿意教你,我也不学了!”

展阔嘟着嘴,小脸蛋气鼓鼓的,许凌山每次见他生气都很想笑,摸摸他的脸不再说话,把他送到书房门口。

杨纶今日没在书房里等他们,而是一直站在院中。许凌山带着展阔向他问了好,便把展阔留在原地,自己准备离开。

“许凌山!你回来!”展阔急得追了上去。

“凌山,回来。”杨纶也开了口。

许凌山不得已回转,走到了杨纶面前,低着头,小心地瞥着杨纶。

只见杨纶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说:“你人小,心思倒是密,还懂得避嫌。”

许凌山支支吾吾地说:“我知道练武不像读书,武功都是世代相传,不是随便可以学的。”

“难道你不认我作师父么?枉我教了你一场。”

许凌山急道:“当然认您作师父!只是,昨日老爷只让您教少爷,我在一旁总是不好。”

杨纶笑了几声,伸手摸了摸许凌山的头:“展家真正的绝学,也轮不到我来教阔儿。这府内上下,还怕多你一个会功夫的?老老实实跟着学吧。”

许凌山一听,心内豁然被点亮,抬头看着杨纶,半晌才想起道谢。

基本功练了近半年才第一次碰了兵器——展家的剑。

许凌山所见,展家凡是会武功的人,都使着同一样兵器,便是剑。这和登峰教大相径庭。登峰教中的人兵器五花八门,甚至所谓十八般兵器都不可全部囊括,更有人使着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兵器。许凌山印象很深的一个人,便是时时刻刻拿着一把大勺子,他还记得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所用的兵器是一个纺锤。这还是问过他娘之后才知道那两头尖尖的东西叫什么。

他是摸过剑的,摸过割云,也只摸过割云。然而,割云剑形制特殊,以至于他接过杨纶递来的这把剑时,不知道如何掌握才好,动作生涩至极。

杨纶做了示范,他和展阔才分别拿好了剑。

“给你们的剑是未开刃的,但也不可互相打闹伤了对方。”

二人在院内点头。

杨纶也同样拿了一把未开刃的剑,教过他们持剑姿势后,开始娓娓道来:“展家的剑法,叫做星海剑法。此剑法气势恢宏,如星海浩瀚。剑意取自二十八星宿,有四方,各方有七宿,共有二十八个招式,每个招式又有二十八种变化。只得皮毛之人,难以参透星海剑法,招式更是无法穷尽。”

“我爹可全会?”展阔突然插嘴问。

杨纶说:“你爹是星海剑法唯一传人,自然深得其法。”

展阔点头,看不出对这回答有什么反应。

“我只教你们招式动作,之后,”杨纶看着展阔,“阔儿,要你爹亲自教你。”而后又转向许凌山,“你便跟我学些平常功夫,防身足以。”

许凌山说:“是。”

展阔年纪尚小,能将剑拿稳已是有些费力。而许凌山在武功一道本已算是开蒙太晚,跟着小展阔的进度学实在太慢。幸好杨纶因材施教,教他的东西总是更多也更难一些,顾不上他的时候,便叫他自己在一旁领悟,等从小展阔身上空出时间,再给许凌山矫正。

一式旋身后点,许凌山自己练了许久,动作仍然迟钝不畅,便在一旁反复只做这一式。又一次失败,向后时剑尖点歪了,正要收回,手腕被人托住,腰也被人把住。

许凌山浑身一颤,回头看到杨纶。

“先生。”

杨纶并未看他,而是握住了他持剑的手,温言道:“我带你做一次,你要记牢。”

许凌山一阵恍惚,只觉得自己回到了云顶峰,陆剑青把他死死搂在身前,拿着他的手握住割云剑,清冷地说:“凌哥儿,你要记着。”

许凌山答道:“嗯!”

接着身随剑走,腰胯为轴,身子打旋,挥剑向后,却没有做那一式旋身后点。而是,做出了记忆中那从模糊到清晰的,陆剑青带着他做的那一式——“破云纱”!

“凌哥儿,你要记着。”

许凌山稳住身形,定定地看着手中的剑,愣怔地自言自语:“我记着的。”

“许凌山!”

听到杨纶在身后唤他,他木然地回身看着杨纶。

那是杨纶,他告诉自己,那不是剑青哥哥,许凌山,你在展府,这人是杨纶。

杨纶过来拉住他的胳膊,紧张地瞪着他,口中对展阔说:“阔儿,你先在院内练剑,我和凌山说几句话。”

展阔没有回答。杨纶拉着许凌山进了书房,关了房门。

许凌山整个人还在愣怔着,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杨纶。

“刚才那一式谁教你的?!”

许凌山大睁着眼睛,显得比杨纶还要震惊。

“谁教你的澶渊剑法?!”

“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杨纶走过来死死地攥着他握剑的手,将那只手举到许凌山眼前,许凌山被握得疼痛脱力,剑嘡啷一声掉到地上。

杨纶仍旧钳住他的手,问他:“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我是蓝大叔……蓝大叔带来的……我……”许凌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杨纶,失了平日里的稳重风度,眼里尽是紧张忐忑。他与杨纶对视,片刻后,杨纶放下了他的手。

“许凌山。”杨纶看着他的脸,语气很是沉重,“如今世上会澶渊剑法的不会超过五人,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来到展府的,总之,以后不要再像今日这样不小心,若是让老爷看到,就不会像我这样轻易放过你了。你听清了吗?”

“知道了,先生。”

门被推开,展阔站在门口。“你打许凌山了?为什么?”

杨纶没说话,径直走出了书房,而后说:“剑便练到这里,下午我要问你们昨日的功课。”说完出了院子。

展阔过来捡起地上的剑递给许凌山,许凌山伸手去接,被展阔抓住。

“你手腕怎么了?”

许凌山这才看到自己手腕已经被杨纶握得青了一大圈,只好挤出个笑脸跟展阔解释,“我太笨了,先生着急帮我纠正动作,使了点力气,没事的。昨天的书背了吗?”

展阔点点头。

“去吃饭吧。”许凌山强作镇定,拉着展阔去吃饭,而心内凛然抖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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