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倩在M大的友人不算多。除了「四色寝」的室友,只有一只手基本上能数完数量的同系同学还能算得上是她当作「朋友」的。其余的都是「点头之交」,归类在她不在乎的、可以随意拒绝请求的里面。
本来她就不喜欢照相,因此典礼结束后大家忙着四处拉同学朋友合影高喊「茄子」时,她已经匆匆和几个朋友合完影,零星婉拒了几个不太熟的人的留影邀约,准备闪人了。
冬倩这边挺清净,反而是本意等着她脱身一起离开的夏尧那里热闹非凡。
一波接一波来要求拍合照留念的毕业生们吵得他烦不胜烦。不堪其扰的夏尧只好完全板着一张脸,来一个就瞪退一个,来两个就睨退一双,总之坚决不入任何镜头。
要是换到平常,他的冷眼效果绝对超群,瞧他一整学期人数众多却井然有序的课堂便可见分晓。但是在大家毕业这一天就似乎完全没有作用了,因为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他手里间接的生杀大权基本算是无效的了嘛。
于是腆着脸来的学生前赴后继,让他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
即使冬倩很迅速,等到他们出了M大的时候,他也几乎到了快爆发的临界点了。
「不过就是照个相,你干嘛这么不爽?」驱车前往父亲定下的餐厅途中,冬倩无聊找起话题。
大概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像这样毕业典礼重要的「大日子」里,任谁都多少会给个面子。哪里想得到偏偏就有如眼前这一位,完全不知道「面子」是什么东西的,不答应就是不答应,说什么也不肯。
她刚才找到他的时候,几乎能看到在他周围那些碎了一地的粉色芳心了。
「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拍什么照?」
连对冬倩说话时都跟吃了炸药似的,这真是前所未见。
不过也足以让人看清他累积的怒气有多重了。
「别人想和你合影,不一定是因为你很『少见』,也可能是想留个纪念呢?」冬倩对夏尧少有的恶劣态度不以为意,还好心开解他。
「纪什么念,我又没死。」话虽然听起来仍是很冲,但语气其实已经软下去了。
「又不是只有去世的人才需要纪念。」
「……再说我本来就不喜欢照相。」他抿紧嘴唇,一脸的别扭样。
这时候钻牛角尖的他到有点象个二十岁的大男生了。冬倩笑笑,心想平日里他总是表现得很沉稳的样子,又一直是他在照顾着她,害她都快不记得这家伙明明比自己小。
「谁叫你是『教授』?」而且还是长得很养眼的年轻教授,所以来找他想合影的差不多全是女学生。
「又不是文学院的。」只不过商学院的毕业典礼他找了借口没参加而已。
「但也是文学院的助教了啊?!」
他大概不知道,这件事这已经被列入M大21世纪十大谜题的行列了。学生之间流传着无数种千奇百怪的推测,更有不少人曾表示愿意高价求真相。
当然,如此吸引人眼球的事情冬倩也是好奇的。
她不是没问过,事实上她不止一次在聊天的时候提起这个问题,但每次得到的回答都很敷衍,算不上真正的答案。久而久之,她就不再问了,反正夏尧若是想说的话,早晚有一天会告诉她的。
——虽然,难免会觉得有点小伤心,因为一直亲密无间的人这一次回来却变得有好多小事情都对她遮遮掩掩的,有种……不再被亲近的失落感。
「助教算是同辈了对吧。」夏尧的右手的食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似乎在数着红绿灯的时间,「那就更可以没有顾忌地拒绝到底了。」
「……拍个合照又不会少块肉。」冬倩嘟囔着,对他莫名的坚持感到不解。
她喃喃的声音不算小,夏尧听得一清二楚。闷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变灯前的最后一刻满带指控地狠狠剜了冬倩一眼:「我就是不想和别人拍照!」他低吼。
冬倩哑然。
此后直到抵达餐厅前车里的气氛都有些僵滞。冬倩知道他似乎火了,却不清楚原因到底是什么。
明明在她看来是件挺小的事,但在他眼里却变成好像很大的一件事。再者,他们不是纯属聊天,大家闲着提起来讨论讨论,随便哈啦几句以免场子太冷吗?为何他能表现得仿佛她的想法多么不合常理一样?
不懂。
更想不通。
但又不好多问,怕一不小心让他的火烧得更旺。
见他不再说话,她也索性沉默了,免得回头再说错什么。
和父亲的倒是过得颇为轻松适意。
父亲和母亲虽然一见面就很容易争吵,而且过去他们一家名义上还算圆满的时候,她其实也很少能有机会和父亲面对面,所以对父亲的儒慕之情一直还未发展起来过。后来父母亲离异,有了跟着父亲的夏尧在中间穿针引线,冬倩渐渐开始和父亲变得熟络了些。
接触多了,才发现父亲并非她过去以为的那样不负责任的人,相反,父亲其实是个相当顾家的男人。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夏尧后来在瑞士能和父亲修复了关系的原因之一吧。
父母亲之间的是非恩怨她不想多问,反正这不影响她享受父爱。再者,即使离婚后母亲压根不与父亲以及那边一族的亲戚见面,但从未反对她和父亲培养感情,因而她和父亲反倒因为这几年增加的接触变得比父母亲分开前要融洽许多。
晚餐时,父亲一再表示对没能赶上女儿毕业典礼的怨念,尤其深刻地痛批延迟太久的航空公司,沉痛地表示从此一生黑,坚决不会再照顾它家生意并且立刻要改签回程的机票给别家航空公司云云。
那丰富的表情逗得冬倩哈哈直笑,当然也费了不少唇舌安慰父亲的遗憾。
一场亲情与欢乐充斥的晚餐为冬倩的毕业日划上愉悦的句点。
接着,是暑假。
现在的暑假可不若过去的暑假那么清闲,除了玩就是冬倩的暑期作业——那时候的夏尧甚至连暑假作业也没有,据说欧美大部分学校都是这样——如今的暑假正是夏尧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这个忙碌得从夏尧的「正职」说起。
刚回来的时候冬倩就已经听说了他另有事业,M大的教职则是基于他某些暂时不想多讲的目的接下来,属于玩票性质的。
虽说不清楚详细情形,不过多少知道是个科技类相关的公司,他与两个研究所的同学一起创建经营,然后机遇不错,似乎发展得有声有色。只是冬倩对商市新闻完全是在状况外,除了知道前五百强里特别出名的那一只手能数完的几个企业集团之外,其他的全都没印象。
以前和倪柔闲聊的时候,听她提过一次她男友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来的夏尧公司的名字,但由于她们俩都没概念,因此根本不知道那间有多厉害。
目前这个公司要在亚洲设立分部,而身在C市夏尧理所当然的成了负责人,全权处理这件事。所以在家时每天跟合作伙伴视频会议到深夜,时不时又要飞去B市、S市等可能成为分部最终坐落地址的城市实地勘测,更要商谈分部选址前景、策划分部建立后招聘及商务安排的相关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冬倩自己也在家教和翻译的交流网站上贴了应求招募的帖子,接了几个计件的翻译任务,和一份帮一个即将去法国读书的小留学生恶补语言的家教兼职。赚钱倒是其次,主要是想累积一些经验,顺便看看自己的能力在哪里。
于是他忙,她也忙。
一个成日在外东奔西走,一个窝在家每天对着电脑,偶尔出门便是去小学生的家里。
就这样忙得晕头转向地过了大半个暑假,夏尧的生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