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红灯笼高高挂,大喜字样窗上放。
护卫府喜气洋溢,上下穿着红衣裳,里外接待来访宾客。
夏侯玉别院。
两人面对面。
一人笑容委婉,一人面色阴沉。
「你母亲倒好,给你允了这麽一门好亲事。」字里行间,说不出的嘲弄。
穆王爷啊……与他相对的主儿。
夏侯氏谁人不挑,偏挑老与他作对的穆王爷,这不狠狠搧他巴掌,儿子是他换帖兄弟,这得多疼。
「殿下。」夏侯玉轻喃;彼此熟稔,皇甫清怎会不知这一唤含藏多少不满。
竹扇一掩、眼神飘渺,拍了拍夏侯玉的肩,安慰道:「皇奶奶那儿也是多有不满,该是最後一次。」
「多谢殿下帮忙。」面对夏侯玉恭敬的态度,皇甫清多有不习惯,摇摇手,翻墙离府。
这次皇奶奶都不高兴,他明目张胆出现护卫府着实不妥,这才只好偷偷摸摸。
早在与夏侯氏撕破脸後,他便与皇甫清商议此事,让皇甫清去太后面前兴风作浪,使夏侯氏再不得太后宠爱。
毕竟,太后早不喜见穆王爷持续壮大的声势。
夏侯氏不上朝,夏侯玉也未曾提及,在她贪婪自以为是下,反背其行。
自然惹得太后老人家不满。
「母亲,是您逼儿子走至如此。」他喃语,声不可闻。
随媒婆来请,夏侯玉随迎娶大队,浩荡前往穆王府。
前脚刚离,夏侯晶别院就闪出一道黑影。
快捷的步伐,就算绕道远行,也赶在迎亲队伍出现前来到大街。
「夏侯公子迎娶谁家千金?」
「穆王府二千金。」
「这下两家真是如虎添翼。」
「快看、快看,新郎倌来了!」
周遭吵杂,人海沸腾。
黑影一个劲往角落窝,拔颈远望。
马上红影面色不显喜怒,能见一双眼淡漠,没有半点娶亲的喜悦。
该说,护卫府对於这件事情,表面上礼数周到,实际上,谁都明白,夏侯玉直到今日才出现。
依他凡事亲善亲为,明摆说明夏侯玉对这件事豪不看重。
下面一堆人好奇,但碍於两府威信,未有人敢谈论此事。
在看见一脸淡然的夏侯玉,黑影紧了紧拳,难掩表情悲愤。
趁着喜气洋溢的队伍,本该无人注意,但一旁老乞丐本就对此不感兴趣,随处闲晃恰巧看见这人表情不同。
「年轻人……」悲愤表情看在眼中,老乞丐语气委婉:「人就是人中龙凤,穆家千金岂是我们这等俗民配得上。」
看尽千百人,老乞丐只道年轻人怨夏侯玉娶了他心上人,忌妒在心。
「……」看向老者,他未回应半句,表情上的悲愤收敛不少。
老乞丐感叹一声,摇着头起身。
「滚开!你这臭乞丐!」看队伍的人一见身边有个老乞丐,彷若沾染不好气息,撒手就将人推开。
老乞丐皮包骨、年纪大,岂堪如此壮汉推挤,唉叫一声摔得彻底。
年轻人狠瞪壮汉,箭步上前搀扶老乞丐,还趁壮汉不备,赏人一脚。
咚地。
竟被矮自己两脑袋的年轻人踢得腿软,跪倒在乞丐跟前。
「跟老人家道歉!」年轻人冷哼一声,不把壮汉的愤怒放在眼中。
「你!」他正想起身,年轻人一掌拍下。
巧劲。
压得他挺不起腰杆。
「还想回嘴!叩头!」连压三下,逼着壮汉给老乞丐三个响头。
壮汉精壮,还是个杀猪户,力大无比,被小个头的年轻人压着欺侮,前所未闻。
屈辱。
不甘。
「放开!你这浑小子!」他吼得愤怒。
这边动静颇大,迎亲队伍几个开头护卫闻声而来。
「你们几个住手!别在这晦气!」如此欢喜日子,岂容路边小民打闹惹事。
「大人!大人救命!」壮汉一见护卫府人来,狼狈求救。
「何事纷吵?」
「这小子仗着自己有几分手脚,起手打人,压着我给那乞丐嗑头,大人、大人要帮小人主持一个公道啊!」想到眼前个头娇小,却仗着一股巧劲压着自己叩头,壮汉就明白对方是个习武之人。
他就是个普通杀猪人,怎有法与人对峙,见护卫府的人来,慌忙求援。
「做贼喊抓贼呢你!」年轻人扬首,朝杀猪的冷哼两声,也不把护卫府的人放进眼底。
「你这刁民!」两护卫抡棍准备给年轻人一个教训,却是身後一道叱喝使他们停下动作。
「住手。」夏侯玉驾马而来,居高临下:「怎麽回事?」
「启禀大人,此刁民打人闹事。」护卫恭敬禀报,不时回头瞪年轻人。
「打你个头!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打人?」这年轻人倒有勇气,完全不惧夏侯玉冷然视线。
「你!」那护卫还想多嘴,夏侯玉一阵叱喝让人退下,这才亲听年轻人与壮汉言论,了解始末。
身後媒婆一脸焦虑,这小事一管上,大好吉时可得拖磨过去。
明知道夏侯玉刻意拖延,但偏碍於他身份能与穆王爷平起平坐,她也不便开口催促。
只得在心里懊恼,怪自己贪财接个麻烦的媒。
壮汉自然明白理亏何处,几次问话冷汗不止,见夏侯玉未有刁难,几番鞠躬答谢便落荒而逃。
夏侯玉未免壮汉私下寻仇,交代几名护卫暗中观察杀猪人的动向。
老乞丐得到几顿温饱的允诺,心满意足地不断道谢。
「路见不平,你也是个人才。」
「好说,小子就是鸡婆。」
「考不考虑来我护卫府谋份差事?」言语中可知年轻人有几分武艺,富有正义感,若能纳入护卫府稍加培育,定是个好护卫。
「多谢大人提拔,但小人怕没本事入您护卫府。」断然拒绝,几乎未曾考虑。
夏侯玉也是一愣,倒也不勉强:「若你哪天想通,随时可至护卫府找我。」夏侯玉轻笑,转身离去。
身後媒婆慌乱并非未见,是他本就不在意这次迎亲,只不过不想让人难做,这才省下心思不再追问年轻人拒绝因由何在,就当缘分未至,总有一天会有交集。
年轻人神色未显,却握得掌疼。
没人发现,他望向夏侯玉的眼神特别深刻。
回到迎亲队伍,夏侯玉走没几步,貌似想到什麽,又转身而来:「年轻人,可否请教贵姓大名?」
「杨小三。」
「小三兄弟,有礼了。」真正离去。
插曲看似无心,实则复杂。
第一眼看见杨小三,夏侯玉只觉一股熟悉,这才又掉头再次细看。
杨小三那双眼透彻、闪烁生气,这是他从未在夏侯晶身上看到的神采。
只是那双眼,直让他想到殁影。
摇首,他叹。
就此今日,殁影的事,抛诸脑後。
正当新娘迎娶护卫府时,下上热闹非凡。
唯独夏侯晶别院冷清。
平时本因家母厌恶小妾所生的么子,下人分配已属稀少。
又因夏侯晶体弱多病,时常咳嗽不止,众人唯恐同染,能不前往便不前往。
再因迎娶喜事大,别院更无人烟进出。
屋内。
书案。
夏侯晶正磨墨。
平时苍白的神色倒红润几分。
门外,黑影闪入。
夏侯晶身形顿了顿,一见来人,抱拳跪下:「主人。」
把人扶起,年轻人苦笑:「小心隔墙有耳。」
「主人万可放心,别院上下,全去主院迎……」夏侯晶本还想接续,见来人面色越渐郁闷,遂停止,只是静静望着。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声音凄凉。
夏侯晶随人颤抖的声音垂眼,眼里满是不忍:「主人……夏侯玉有他的人生要走,无法一辈子在您身旁。」
「我明白……虽然我早有准备,只是我……还是无法……」忍受。
咬唇痛忍,逼自己将泪含下。
「遥见便心如刀绞,日夜相处该如何隐藏……」他一阵恍神,喃喃自语。
沉默。
再沉默。
夏侯晶始终恭敬屈跪来者面前,半点不哼,未见以往虚弱。
只见来者扬手撕下面皮,赫然又是一个夏侯晶。
「罢了……也许是时候到了……」唇边有笑,却深含无奈凄楚,夏侯晶将手里假皮交予眼前恭敬屈膝的夏侯晶,眼底闪过痛苦。
若有人仔细瞧过,里那张面皮,赫然就是街上与夏侯玉有所交集的杨小三。
只见跪在跟前的那名夏侯晶扬手扯下面上几块假皮,更是一张神似夏侯晶的脸出现。
刻意雕塑的面庞、以药物养成的声,让他越渐神似夏侯晶。
每当夏侯晶外出,他便替下身份,就连夏侯玉也分辨不出真伪。
「小晶全听主人吩咐。」小晶交还夏侯晶的衣物,黑布蒙面跃上屋梁。
夏侯晶执笔书写,一字忍、一字泪。
珠珠滴落,晕染一片墨。
几次忍声,却未能如愿,啜泣着将写满夏侯玉三个字的宣纸揉进怀中。
面对夏侯晶如此痛心的模样,小晶眼底也同样闪过痛苦。
早在内心被夏侯晶所救那日开始,他便发誓,宁愿将自己从世上抹煞、成为他的影子,也要报恩。
如此心境,却堪过及冠之年後变了调。
眼见夏侯晶与夏侯玉的感情益发融洽,他内心说不出的苦涩。
但见夏侯晶痛心疾首的模样,亦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