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子璇说我很贱,真的很贱。
她说我是个想要就能得到的女人,正是因为我只要想要就能,所以当我不计代价去拥有我不需要的东西时,那样的行为是令人发指的。
「不,子璇,如果我想要就能得到,我现在也不会在这样的位置上。」
「我不敢相信,你真的这麽做了。」
「为何不?」
为何不?这句话说得真容易。
从恶如崩,或许就跟叠叠乐一样,抽了错的那一根,於是就整叠都垮得一塌糊涂。
我真是一塌糊涂。
「她今天为了跟我吃饭,骗黄骐伟说家里有事情呢。」
她为了我选择欺骗,这是一种坠落的前兆。我看到复仇成功的道路就在眼前明白地展开,一股几乎像剧毒般侵蚀的甜美快感涌上,刺激地要人几乎不能承受。
太美,实在是太美了。
「耘册,说『人不能做坏事』这是有道理存在的。」冯懿杨很诚恳地拉着我说,那神情就刻着「回头是岸」。
「他负我在先。」我低声说,听出了自己的声音被仇恨扭曲地失真,「我要黄骐伟也嚐嚐这滋味,我会让他嚐到痛苦更千百倍的滋味。」
她们吓坏了。
真要讲,我也几乎要不认识我自己。
但我的人生或许就这一次可以为自己争取。
我不用再去苦苦哀求不存在的神明,求他让爸爸对妈妈好一点、不用再去惴栗不安地猜想,母亲今夜是不是哭泣、不必再揣测自己在那个屋檐下是否能够再撑过另一个周末…
我不用再去思索如何能够让自己被注意、如何不落在後头、不再孤独。
如果在三的数字里头注定要占一个角,那我希望是举足轻重的那个。我可以去做点什麽,为自己挣点什麽。
「只剩下一步,我要她感觉像即将失去那般地、绝望地想要拥有我,我要成为她生命的必须,她会因为我而狠狠抛弃黄骐伟,残酷绝情地像伸手挥开苍蝇一样。」
「…然後她也会像擤鼻涕的卫生纸一样被扔下。」
活该的人,你们就刚刚好地应得这些。
「我该走了。」我看了手机,边说着起身。
甄子璇已经放弃了劝阻,不断对还努力想挤出几句话的冯懿杨使眼色。
「逸芸在等我。」
徐逸芸,她在等我。
有很多事物让我看得清晰,譬如被冷落的那个朋友,如果孤独得够久,那麽随後给予任何微不足道的关注——即使仅仅是借枝笔的问句——都会让人像如获至宝的受宠若惊;譬如爸爸让妈妈总是在被伤害之後仍然心干情愿地留在他身边方法,好像将人狠狠殴打一顿,随後再给予反差的温柔安慰,技巧足够就算是合情合理似的。
「耘册,你心情是不是不好?感觉你整个人都闷闷的。」
「嗯。」
我用一个音节回应,比肯定句还来得有效力。
我太清楚徐逸云肯定会感到担心,因为她贴心又温柔,她纤细而敏感的心思让她琉璃般清澄美好,因为她纯白地耀眼了,所以任何负面的事物在她眼前都显得刺眼。
我是多麽刺眼。
「我觉得,够了。」
我低声说着,语调有着满满的压抑,然後那郁闷转变地激烈,顷刻间是无法抑制的怒火,她听到那细微的变化,露出惊惶的神情。
「耘册…」
「真是受够了这场扮家家酒。」我压着声音嘶骂,亦真亦假,「逸芸,我没想过我会在这里、这个处境…」
「…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变得这样狭窄、变得这麽暴躁易怒,我不要跟人分享,光是这个念头都让我难自抑,是你害我变成这个样子,而我不想要这个样子。」
我吸了口气,让这场戏更逼真。
「不要了,我都不要了。」
我把叉子扔回还没用完餐点的餐盘上,毫无讨论余地的模样。
「耘册,拜托不要这个样子,…」
徐逸芸惊慌地放下餐具,哀求我。她眉头深锁楚楚可怜的模样几乎要我动摇,但要是怜悯了敌人就是对自己残酷,於是我敛下视线不再看她。
「是你害的,我讨厌这样的我。」我低闷地说,声音恰到好处的痛苦,「你使我变得善嫉、使我变得狭隘、让我变得愤慨,我成了我讨厌的人…」
我听见她的声音有心碎的形状,她语调里的痛苦不是我那般戏剧的成分,那是这麽真实,可以触得到伤害的灼烫温度,好像我刚拿刀划开她的动脉,於是随即就浸泡在温热的腥红里头。这般写实。
「耘册,对不起…我好对不起…」
徐逸芸道歉,绝望地道歉,即使这样的剧情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板起脸孔,残酷地站起身。
「道歉有何用呢?这是改变不了事实的,一段关系里头有三个人没办法有结果。事实总是如此,而我不想、也办不到继续待在黑暗的角落,等谁终於愿意来可怜我。」
亦假亦真。
「…耘册…拜托,耘册…」
「我要走了,逸芸,我要还你健康的两人关系,祝你幸福。」
我扔下钞票,抄起包包就向外头走,姿态利落冷漠地毫无保留。我知道就连这般果断都能伤透她心,这一切都是计算过的。
她慌乱地追着我一直到餐厅外头,扯着我的手不肯放。
我转过头看见她的眼泪时,感觉到心脏狠狠地揪,刹那间难以呼吸。
「耘册,都是我的错,拜托你不要走。」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细软,重重的鼻音让那发音模糊,她好似脆弱地不堪一击,「我害的,但我不是故意的啊!拜托你,耘册,拜托你…」
我挣开她的手,逼自己转过身不要看她哭泣的面庞,明明这一切都照着我的计划进行,胸口却不知为何的闷地发疼。
「我真的…真的没想过会这样,」徐逸芸对着我的背影悲伤地解释,「就像你说的,耘册,我真的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我没想过你会闯进来、也没想过我会爱上你…」
「…我真的爱你,没有哪个谁可以让我感觉这麽真实,也没有谁能够让我这麽自然而然的是我自己…耘册,拜托你,拜托你不要就这样走…」
停下了脚步,却不敢转头看她,我发现自己正在害怕看到她破碎的表情。
「我必须要走啊。」
我对着浊蓝的夜空悲伤地轻喃,像在哀悼那不曾存在过的爱情。
「徐逸芸,你从来都不属於我,不是吗?」
「未来,我会。」
我听见她说。
「这段关系,你不用去面对数字三,我向你保证。」
我在脸上挂上惊喜的神情,转过头面对徐逸芸,而刚刚好地我见到她的脸上也是那般欣喜。
「真的?你…你真的愿意?」我软下姿态卑微地问,像一顿殴打过後的安慰、像孤独煎熬过的询问,明明我伤害了她,却会使她感到慰藉,「我…我不知道…」我装作无措,好像一份太贵重的礼物而我不敢伸手去接。
「愿意,我愿意。」
她说着抱住我,柔软的躯体附在我的身上,那张小小的脸贴着我的颈子,在寒夜里她沾满泪水的脸庞显得太过於冰冷。我伸手搂住她,感觉夜风吹散了我的发、翻起了我御寒的风衣轻盖住我们俩。
我再也没去想到计划成功的甜美,因为我努力想要抛开的念头有太多。
太多。
「李耘册,我不能、负担不起失去你。」
最後,我只听见她这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