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躲雨 — 7

「喜欢我特别为你做的表演吗?」亮晃晃的球场边,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整个场景似乎静止,学姊在她耳边轻声这麽说,然後依然踏着那缓慢带着点傲慢的步伐,一点迟疑也没有的越过她。

她不敢抬头,只眼角余光看见学姊下场俐落的收拾好东西,打了声招呼就转身潇洒踏出球场。

她有些慌乱的努力跟着跑过半场,想对上比赛的节奏,脑中却仍然无法甩掉学姊下场前的那一幕。

原来这只是一场表演。

无关喜爱,无关求胜意志,只是一场表演,一个对於他们高度有多悬殊的展示。

詹如晦忘记剩下的比赛是怎麽结束的了,只记得自己简直像是被派上去消化时间的二军球员,打了没滋没味的第四节,然後看着队长堆满抱歉的笑容跑去跟历史系队说了些什麽,那笑容怎麽看都刺眼。

在灯被切掉而陷入黑暗的球场里随便收了东西,浑浑噩噩的回到好久没回去住的学生宿舍,不顾室友们惊愕的眼光,没打招呼,连澡都没洗就迳自砰的一声倒在床上,拉过棉被来把自己包裹在厚实的茧中。

是难堪吗?或是挫败?也有可能是失望。

算了,都不要想了。她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现在的她不想,也无法面对那个人。

但睡眠骗不了人。

或许是习惯了那老旧到不管怎麽勤奋的擦拭都会有屑屑沾得满身都是,硬梆梆又有塑胶味的巧拼地板,或许是宿舍缺乏小房间里那种温度偏高,有点不流通的空气混合着学姊沐浴乳的淡淡香味,也或许只是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轻拥或一句淡淡的晚安,那晚她几乎没有真正入睡过。

她只是在黑暗之中紧紧包着棉被翻来覆去,像是逃避什麽似的紧闭着眼睛,逼使自己进入睡眠,徒劳的数着室友的鼾声,努力抵抗某种像是深渊般没有尽头,不容许理性思考也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负面情绪,不清不楚之间,脑海里却不停以高画质重播学姊那句话,还有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学姊微微向她躹了个躬,一边嘴角勾起挑衅的弧度,看也不看她伸出的手,迳自跨步走过。

「喜欢我特别为你做的表演吗?」与她擦肩而过时,学姊在她耳边轻声这麽说。

不,不是得意。甚至也不是不悦(何况该不悦的应该是她自己吧),那表情,硬要说的话,是个很…

很泰然自若到很讨人厌的表情,彷佛不过是完成记事本上某个项目,然後随意用蓝笔一笔勾消。

对。泰然自若。这比愤怒或悲伤或忧郁或任何极端的情绪还要来的令她难过。

好像她那麽热爱的篮球运动不过就是这麽简单的一回事,好像所谓的高尚情操或美德只不过是个笑话,好像她所有的努力都不质一屁,好像是她詹如晦一点都不足挂心。

好像是学姊一点都不需要,也没有必要向她解释任何事情。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兜了一圈,做了好长一段梦,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门外,一步都没踏进过。

「你就是不会知道。」脑海中她又想起下午学姊砰的一声走进浴室关上门前丢下的那句话。

你就是不会知道。就是。

她努力回想,却怎麽也想不起,後来她才发现,当时被怒气冲昏头,管不住情绪的自己,根本就没有看见说那句话时,学姊的表情。

如此过了一个徒劳自扰的夜。

天快亮时,她睁开眼睛,突然地感到一阵非常清晰的绝望,那绝望像是水晶杯在天光中微微反射着简单但细致的花色,透明到甚至不带恶感。

或许我就是不会知道。否则我怎麽会对着学姊说出那样的话。

或许我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於是我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她猜自己早就学到这件事了,只是不愿想起。但在此刻,那认知横亘在她和学姊之间,如此清晰。

敏锐聪明如学姊,一定也知道的。

所以或许她打从一开始就应该不抱期待的去爱,或者放手,放开那只本来就没牵紧自己的手。

如果到了最後她们还是无法互相理解,互相拥抱的话,那麽她宁愿(也只能),努力相信那些自己相信的,追逐那些自己能够理解的,用力抓住值得自己去爱的。

清晨时分,一夜无眠的她掀开棉被,起身轻手轻脚的汲着拖鞋走到宿舍走廊尽头的阳台上,静静看着日出。

一片灰蒙的天色开始染上柔和的鹅黄,然後是粲然的金橘色,整片天空高远而清朗无云,彷佛对一切都抱持着单纯的乐观。

可以想见今天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晚上就要去和校队练球了呢。

她轻轻甩了甩因为彻夜未眠而有些发疼的头,决定再回去床上好好补眠,以最佳状态展示自己的实力与价值。

然後等到她醒来时,她会是原本那个呆头呆脑,没什麽多余的心思,快乐又容易满足的詹如晦。

她会松开双手,拥抱一整片晴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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