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毒妇人心。」
男人总是如此形容手段狠辣的女人。前半生,这句话她听了太多次,听到她以为自己几乎麻木。然而没有,每回再听得时,她还是忍不住会缓缓弯起嘴角,笑得那样欣喜、那样妩媚,因为没有人会对赞美麻木──是的,对她来说,这是一句再高不过的赞美,纵使那些男人们的口吻是极其愤恨、且咬牙切齿的。
直至那年,她以一境之主的身分,与其他四王接受阎王邀请,进入深脑会议,共商占领、瓜分苦境土地的大计。席间,红王鬼方赤命一身霸气张扬、几乎主导了整场深脑长议,势在必得地高谈掠夺苦境之策,阎王野心亦深、不欲将掌控权让红王尽握,发言中引有牵制之意,燹王与阎王江湖相识已久、兄弟情笃,虽不多发言、但支持阎王立场鲜明,亨王与钜王心思不在天下、却也各怀利益算计──她在会议里,悄然将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能有如此余裕,可是多亏了五王的冷落。
五王将自己当作一只美丽的花瓶,她也正希望在他们眼中,自己只是一只花瓶。因为她爱极了那些男人们临终前死瞪着自己、面上讶异而惊恐的神情──思及此,背身端坐榻上、盘腿调息的那名艳丽女子,轻轻笑弯了嘴角。
四周,是一片蓊郁草地,满植海棠花树,花树环抱之间,座落着一方榻亭,四方蓝纱为帘。每当天风吹起,吹落树梢满开如雪的细碎白花、揉在飘扬的蓝纱之上,宛若一方自然轻盈且温柔的美景,如亭中那女子每每在男人心中留下的第一抹印象──娇弱、温柔,让人想保护、想放在手心上怜惜。
男人争抢着当她的英雄,而她的那一方云深不知处,便是英雄的温柔乡。亭榻上柔枕软被、宛如云棉铺成,任何男人卧上了,都要舍不得离开,更忘了,自古以来,温柔乡便是是英雄塚。
「媂君。」蓦地,一道女嗓从榻亭外传来,一个侍女脚步徐徐,摩娑过遍地花草。
「嗯?」亭中女子听闻,淡淡扬嗓,然这轻轻一声,却彷佛牵引起四周流息,顿生一道清风,拂去枝头几蕊如雪的海棠、穿过错落掀扬的蓝帘,竟落在亭中女子挽发的珊瑚簪上,宛如簪上一朵花饰。
「媂君,您发上沾了花呢。」侍女见状,上前连忙要替榻中女子拨拂去。只见後者身影未动、背对着上前的侍女,轻笑启声,那声嗓宛若让清风吹动的风铃一般,悦耳好听:
「凝霜,你功体修练未足、可别妄触这花,要是给毒了,本君要再往哪里找你这麽伶俐的手下呢?」
「啊,是凝霜忘了,日前这花树让媂君拿来试毒了。」名唤凝霜的侍女恍然地收回正要往女子头上探去的手,她伫步在榻亭之外,望着亭边一树满开的海棠,那如雪般纯洁的白,常让她忘了花中、蕴着比江湖上大多药物还剧烈的毒;就如同有时,看见自家主子在那个男人面前温柔的模样,总让她错觉、以为媂君是深爱着那人的。
看来自己的功夫还是太浅薄了。
「凝霜,发什麽愣呢?」正望着那树海棠出神的凝霜,忽听得耳边传来主子的嗓音,赶紧回过神来。
「媂君日前以毁日神弓偷袭鬼方赤命,内力损耗甚钜,调息数日,不知媂君身子可已复原?」凝霜探问。
「会有此问,可是发生了什麽?」
「凝霜已经打听了,赤王此时虽伤重未复,然而已有红冕之人发现偷袭之箭乃媂君所放,只怕等鬼方赤命伤癒,便要来寻媂君讨仇了。」凝霜仔细地说出自己所得的消息。
「他,知晓麽?」女子丝毫不为凝霜所言慌惧,只是眸眼一转,轻问。
「凝霜自是挂心媂君安危,怎能不让御先生知道。」凝霜话语至半,也笑了,笑得暧昧深深。
「有他,本君便无以为惧。」女子施施然自榻上转过身,以雪白纤长的指拈起发簪上的落花,放落在掌心之上。「因为御清绝,太在乎本君。」
语落,她倩然一笑,轻轻吹落掌心中那蕊温柔如雪、却一身剧毒的海棠。
君海棠,那是她的名,也是一个深深烙印在御清绝心中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