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喜儿口中得知的消息登时让南镶华动弹不得,彷佛被人点了穴似的,双眸眨也不眨。
此刻在她心里,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已是塞不进任何一个字。
墨越朔墨越朔墨越朔⋯⋯
整颗心已经被一股近乎疯狂的渴望给涨了个全满,几乎要把胸口给涨破了。
他回来了,就像她所期望的那样,他真的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就像他所承诺的那样。
南镶华紧紧握着双拳,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发麻的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的刺痛,此刻在她心里,那种想见却又见不到的感觉竟比这几个月来的等待更加痛苦。
「镶儿,怎麽了?」段其仲正坐在一旁,见她似乎神色有异,不禁朝她探来,低声问道。
南镶华愣愣的抬起头来,看着段其仲关切的表情,觉得喉间一阵乾涩,她抿了抿嘴唇,才乾哑道,「他⋯⋯回来了。」
闻此言,一种了然的神情浮上段其仲的脸,尔後便勾起了一抹笑意,「我就说了,那家伙命硬的很吧。」
南镶华觉得自己的眼眶蓦地一热,不禁伸手便揪住段其仲的胳膊,哀求道,「有没有法子⋯⋯能让我现在就见见他?」
见此,段其仲脸上的笑意褪下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担忧的神色,「镶儿,十九爷才刚回皇城,想必也是疲惫不堪了,再等些时日,等他修整好了,我们再回去找他,好不好?」
南镶华的双手依然紧紧揪着段其仲的袖摆,双眸里的泪忽然扑簌簌的往下掉。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为何突然失去理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能再多忍一些,这些月来无法排遣的寂寞和不安一下子全冲上了心头,胸口疼的不能自己。
「镶儿⋯⋯」段其仲抹去她颊上湿漉漉的泪,眼里的神色既是苦恼也是怜惜。
那厢,宫正正跨着步子走进客栈内,不料却撞见南镶华趴在段其仲怀里哭的一抽一抽的模样,这景象让宫正顿时怔了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平时见她好强惯了,这会儿突然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有些不太习惯。
段其仲知道南镶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样子,於是便伸手把她护在怀中,礼貌性的朝宫正点了点头,便带着她走出了客人渐多的客栈食堂。
看着那抹略显单薄的背影,宫正垂了眸子,尔後,便神色淡然的转身走开了。
晌午十分,南镶华坐在客栈二楼的看台边,双手枕在沾染着些许湿气的木头边上,红肿的双眼即使过了整整一下午也未消去。
「妹子。」
身後传来南关元的一声叫唤,让心不在焉的南镶华勉强收回了心神,回过头,看向迳自走上二楼来的自家兄长,愣愣的吐了一句「干麽」。
南关元见了南镶华红红肿肿的双眼,勾起一抹从容的笑,走到她身侧,坐了下来。
从此处望出去,远边被染白的山头已和厚重的云层融合在一块儿,再也分不清界线,各家各户的屋瓦上也乘载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南关元的手里握着一卷书,身子斜靠在一边,跟着南镶华一同从二楼边上眺望下去,因着大过年的关系,即使天色晚了,街上办年货的店家依然数不胜数,熙来攘往的人潮在深深的雪地里踩着凌乱的脚印子。
他低眸看着长街,良久,才说了一句,「这麽快就想回宫里去了麽?」
闻言,南镶华一怔,愣愣的看向他。
他是知道自己今日一整个下午都躲在房里哭的,就算她有刻意叫段其仲别把这事说出去,也不代表他不会发现。
南关元一向是个明察秋毫的主,打从小时候开始,她便极少瞒得过他,更何况他也是她和十九爷的感情见证人之一,怎会不知道她此时心里在想些什麽。
思及此,南镶华不禁泄气似的一叹,「我不晓得,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麽想的。」
她此刻的确是想回宫里去,恨不得自己即刻就能抵达,奔回那个她等待数月的人的怀里,尽情倾诉她这几个月的孤单寂寞和惶恐不安。
宫正曾告诉她,宫里的年假是放到初七,但眼下却才过到初四,她便有些心急如焚了。
是的,她是想回皇城,可同时,她却也不想离开宝仙镇,不想离开她的亲人,因为她晓得,她这一走,便是明年才回得来了。
南关元放下手里的书,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南镶华的发顶,就像小时候那样,「干什麽想那麽多,镶儿只要照着自己所想的去做就行了,不是麽?」
南镶华沉默了几许,才开口道,「即便那是一条不归路?」
闻言,他扬唇笑了起来,那双和她极为神似的眸子隐隐带笑,容貌俊秀非常,「路是人走出来的,怎会怕是条不归路?」
「我就怕自己连提脚的勇气都没有。」她低声喃喃,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
南关元举起手里的书轻敲一下她的脑袋,笑道,「怪了,妹子不该是这样怯懦的人才是。」
南镶华揉了揉被他击中的脑袋,抽动着嘴角,试着想摆出一个笑脸来,「许是进了宫之後,胆子被磨的越发小了。」
南关元看着她牵强的笑脸,忽然沉了眸色,「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麽?」
南关元难得摆出了一个还算得上严肃的表情,只是那双眼里还是免不了掠过一丝想捕捉八卦的神采,缓道,「你和那位宫大人⋯⋯到底是什麽关系?」
南镶华翻了个白眼,有些不爽,「不是跟你说了,我和宫正就是上下职位关系,没有一丝不该有的瓜葛,别自个儿妄自猜测!」
说到此处,南镶华又是一阵怒火中烧,在这几日里,只要一看见南镶华和宫正走在一块儿,南关元就会露出一脸意味不清的暧昧神色,搞的她和宫正两人极度尴尬,窘迫的不知该如何进退。
不过说起宫正,他今日也见到她泪眼婆娑的样子了,想到此处,南镶华的脸上染上一抹窘迫的淡红,她一向最重面子,如今她该用什麽脸去面对他呀。
南关元似乎误解了她脸上那抹红代表的意思,挑起了一边眉毛,摆明了不相信,「我看到未必,依着妹子的个性,怎可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个男人带回来?」
「那是因为⋯⋯」南镶华本想说那是因为自己得知了宫正的家世背景,所以难免同理心大发,所以难免同情心泛滥,但想了想,又觉得这种事本是宫正的私事,就算是对着自家哥哥,她也不好这样大肆宣传,於是只气呼呼的道,「懒得和你说!」
见她这个反应,简直是撩拨起南关元心理的猜疑,眼里的八卦神采不禁更加旺了,「说一下有啥关系,你信不过哥麽?我的口封很紧的,绝不会泄漏出去。」
南镶华颇为无奈,叹了口气道,「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闻言,南关元这才敛下了开玩笑的神色,只是嘴边那抹笑却依然没消失。
「⋯⋯你何曾想过,那人究竟值不值你这样为他动心?」良久,一句略微沉重的话语才飘出他的口,听的南镶华一僵。
「除了他之外,我不可能对其他人如此。」南镶华的语气既坚定又僵硬。
正当南关元想开口说些什麽之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两人先是互看了一眼,才双双朝二楼看台处望了下去。
「怎麽⋯⋯」南关元见了底下的状况,神色变了变,没多犹豫便一个箭步冲下楼去。
南镶华被他的反应给吓得一愣,当她也看清楚了底下骚动的来源後,一张小脸也跟着煞白了起来。
那是一顶挂着皇帘旗帜的马队,南镶华看着那顶熟悉的皇帘轿子,顿时心如鼓槌,再也管不着脚下的步子,跟着三步并两步的奔下楼去。
偌大的客栈食堂内因为这意外的造访而变的寂静无声,其余的闲杂人等早已散去了,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在缓缓滋长蔓延。
南镶华一下楼,便见到爹爹已是站在大门中央,那两扇绦色的大门被人打了全开,几个丫鬟小厮也都陈列於一侧,脸上的困惑之情溢於言表,就连一旁的段其仲也面露不解。
南镶华并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只快步走到爹爹身侧,南关元正神色紧绷的站在另一边,就连宫正也缓步走向前来,神色淡然的看着前方的不速之客。
看着眼前的皇帘马车,南镶华只觉得自己几乎可以清楚听见自己胸口激烈的心跳,会是他麽?能是他麽?
只见那印着皇家标帜的帘子被人挑了开,里头的人这才不疾不徐的走了出来。
「曹公公?」南镶华有些不解的唤道,曹公公她是认识的,她刚开始入宫时,领着她进去的便是曹公公,他如今是皇上身边的心腹,地位可不比一般太监,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这出现?
曹公公下了轿,笑着朝南镶华点了点头,一身称头的湛蓝色缎袍擦过几许飘落的飞雪,手里握着的东西似乎是一幅卷轴。
见那东西,南关元立刻朝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南王爷身前,神色隐含着愤怒。
「关儿。」南王爷叹息着拍了拍南关元的肩,但显然他没有半点要退回去的意思。
南镶华明白此刻她哥哥心里在想什麽,也明白为何他会如此愤怒,当初,爹爹被人抓去宫里时,就是这般景象,此刻简直是挑起他们兄妹俩心里最深的恐惧。
曹公公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依然从容的走到他们面前,站定,忽然开口喊了一句,「皇上有旨,请跪接圣谕!」
听了那一句拖长了尾音的话,南镶华顿时双脚发软,想也没想就跟着其余人跪了下去。
只见曹公公展开那幅卷轴,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户部尚书宫正,青年才俊,为官公正无私,实为国之栋梁,深得朕心。南王爷之女南镶华,才思过人,娴熟大方,品貌出众。二人实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之佳偶。朕为成佳人之美,特在一元复始之春,赐婚於此双璧人,将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当曹公公阅毕,所有人皆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南关元有些不安的回头一望,便见南镶华惨白着面色,毫无生气,好似在那一瞬间,她的魂魄已被硬生生抽离,身躯已变成了一具空壳。
皇上⋯⋯竟要把她许配给宫正?
「不!」一句几近崩溃的叫喊冲出了南镶华的口中,她只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冰凉扩散至四肢百骸,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脑里正嗡嗡作响,一股巨大的力量叫嚣着要冲破她的胸口。
「镶儿⋯⋯」南关元见她这样,既是痛苦又是痛心,也不顾要叩头谢恩,只是跪到南镶华身旁,用力抓着她的身子,他抬头看了身後的宫正一眼,只见对方也是一阵怔然,像是还没消化完方才圣旨的内容似的。
「南大人,抗旨罪名大可至死,还请三思。」曹公公垂下眼帘,平静的说道。
南王爷面露难色的扶着自家女儿,眼里的情绪也是痛心至极,却又莫可奈何。
南镶华只觉得这几个月来隐藏在心里的不安一下子全倾泻而出,稍早才刚哭的红肿的双眼此刻又是泪水溃堤。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命运要如此捉弄她?在她好不容易等待了数月,要见到他的前一刻,又硬生生的将之拆散?
她曾想好好珍惜这段感情,可是当结束的那一天提早到来,她还是无法承受,无法承受那股莫大的痛楚,像是一把利刃直直从心口处穿过去似的,锥心之痛。
「十九爷知道此事麽!?」
一声语带狂怒的语调蓦地砸了过来,曹公公面色泰然的看向表情盛怒的段其仲,没有答话。
「我问你,十九爷他知不知道此事!?」见他不答,段其仲又怒声问了一次。
「仲儿!不得无理!」南王爷喝斥了一声,但段其仲依然怒视着站在他们面前的曹公公。
此刻的食堂内气氛沉郁压抑,一点也没平时的活络喧闹,南镶华面色死白,空洞的眼神里不断涌出豆大的泪珠。
此时只有一人面色还算镇定,只见他缓缓叩头一拜,沉声道,「谢皇上恩赐。」
於是曹公公淡笑着把手中的圣旨放到了宫正高举的双手中。
送走了曹公公一行人,客栈的两扇赤红色大门便被人紧紧阖上,挂上了「歇业」的木牌子。
「我有事想和南姑娘谈谈。」宫正率先打破了客栈里头的沉寂,如此说道。
南王爷会意的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去吧」,便拍了拍南关元的肩。
南关元此刻依然把南镶华护在怀中,脸上不见往常的笑意,面色冷凝的可怕,他深深的望了宫正一眼,才扶着南镶华站起身子,迳自朝宫正走去。
「若宫大人真的如皇上说的那般才思兼备,一定晓得此时该说什麽,不该说什麽。」南关元背对着其余人,侧身在宫正耳旁低语道,「我曾经因为擅自离家而伤害过我妹妹一次,所以我绝不容许有第二次,即时对方是天皇老子也一样。」
说完,南关元便跨步走了开,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宫正依然面色淡然,没有对南关元的一番话而有所反应,只是垂着眸看向一旁面白如纸的南镶华,点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
当他们两人走离了客栈食堂,压抑的气氛这才舒缓了一些,外头冰凉的空气铺天盖地一般的降下来。
此处正是客栈外头的小院子,白雪覆盖住了院子里的砖瓦盆栽,一滴滴融化的雪水化成一根根细细的冰柱,悬挂在屋檐下方。
南镶华看着自己长长的裙袍被雪水渐渐浸湿的样子,已是没了要把裙摆拉起的力气。
「今早⋯⋯」宫正薄唇轻启,低沉的嗓音在雪地里化了开来,「你哭的那样伤心,是为了他麽?」
南镶华没有抬头,身子却微微一震,她没想过宫正会提起这件事情。
见她不答,宫正又道,「⋯⋯是为了十九爷麽?」
闻言,南镶华明显身子一僵,垂於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紧了紧,过了好一阵,才终於抬起眸子,语气认真的道了一句,「是。」
如今,她根本没有必要去隐藏,自从知道皇上把她许配给宫正之後,她已经不在乎有多少人知道她对墨越朔的感情,毕竟承认自己的感情又岂是一件羞耻的事?
即使对方是极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夫君的宫正,她也不想再这般躲躲闪闪。
「你进宫之前就认识十九爷了?」
她微微上扬了唇角,看上去确十分虚弱,「是的,我之前就认识他了。」
宫正依然低眸望着她微微发红的双眼,问道,「你打从一开始就这般迷恋十九爷?」
这回南镶华的嘴角扬的更大了,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我一开始讨厌死他了,当时我曾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另一个男子,但是我却错了。」
「那个男子跟夜市有关系麽?」宫正低声问了一句。
听了这话,南镶华微微一怔,愣愣的望着宫正虽是淡然,却带着点柔和的眸子,发现自己不会讨厌对宫正说真话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总是意外的懂她这个人。
「我知道你的心思。」没等她答话,宫正便迳自开口,「即时你真嫁给了我,我也不可能会得到你的一点真心。」
这次,南镶华依然没有答腔,只是定定的看着宫正。
「你说你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喜欢上十九爷的。」他缓道,薄唇竟是微微一扬,露出了一抹还称得上和煦的笑容,「那麽我也必须承认,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上你的。」
看着他难得的笑意,南镶华双眼微瞠,两颊立刻腾昇绯红,红通通的色泽在这片雪地里尤其显眼。
宫正把手握成拳,举至唇边抑住快要溢出来的笑声,那是南镶华第一次听见他笑出声来。
他们俩都曾经隐瞒自己心中的情感,但如今,谁也不想再这麽畏缩下去。
「明早我们就回宫里去吧。」宫正忽然道。
「呃?可今儿不是才⋯⋯」初四而已麽?
只见他微提了嘴角,「毕竟圣旨已经下了,我想皇上会想早点知道我们的意思。」
南镶华先是一愣,才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你⋯⋯你想抗旨?」
他但笑不语。
「不行!」南镶华急急的开口,然後有些惶惶然的解释道,「我不能让你陪我一块送死!这是我自个儿的意思,我不能让你的命一起赔进去!」
「你自个儿的意思?谁说我不是这样想的?」宫正挑起了一边眉毛,平时冷清惯了的脸上似笑非笑,「你若是嫁给我,往後在户部我会不忍心使唤你,所以我认为,你还是别嫁的好,这样往後还能有使唤你的机会。」
南镶华再也收不住自己的眼泪,眼眶儿又红了一圈,边啜泣边道,「宫正,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接受你的心意,因为我这辈子,心里注定只会有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