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鑲華客棧 — 《第八十二章:離別意》

映着冬阳的雪地银光闪闪,从木窗外透了进来,让镶妃宫的正厅明亮一片。

喜儿站在正厅里的一侧,神色担忧的觑了一眼主位上的南镶华,她此刻身穿一袭华美裙袍,极好的料子上是淡淡的丝绸光华,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可那双秋瞳般的眸里,却是寒霜一片。

方才,宫里多了一条传闻,说户部尚书宫正便是十九爷府中叛变的主谋,因畏东窗事发而先行自首,皇上念在他为官多年,颇有功勳,只赐他毒酒一杯,即刻自尽。

知道这消息的高圆圆也是一脸面色不豫,毕竟她也曾在户部里干过多年打杂宫女的差事,如今见相识之人落得这般下场,她心里也是不太好受。

但无论传闻如何说,是明眼人都明白宫正去自首背後真正的原因。

不消半刻,一个身穿艳红色裙衫的女子被人带了进来,被迫跪坐在南镶华面前,虽然衣着同样华美,但她身上所透露出来的气质却明显与正位上的女子大相迳庭。

南镶华冷眼瞧着面前的女子,眸底一冰,抬手,示意遣退身边若干丫鬟。

见此,那些丫鬟都有些犹豫,毕竟那跪坐在地的女子看上去很是阴晴不定,若是她们出去了,还指不定她会对娘娘做出什麽事来,但犹豫归犹豫,她们也不敢多说,只依言退了出去。

於是宽敞的正厅里,只剩下南镶华和红玉二人。

过了半晌,依然是没人开口说一句话,许是出於试探,那跪坐在地的女子冷冷一笑,抬眼睇向她,「娘娘若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那红玉也没待在此处的必要了。」

南镶华看着她,面上神情冷凝的可怕,淡淡的道,「你的确是没有待在此处的必要。」

被她那句话给微微激怒,红玉抬眼瞪她,口气不善,「那你让我过来是什麽意思!」

见红玉恼羞成怒的反应,一抹凉薄的笑意扬起南镶华的唇角,「你觉得本宫是什麽意思,就是什麽意思。」

红玉一双美眸被憎恨染上了一层黯色,「我知道你发现了什麽,不错,那东西就是我放在他床底下的,去告诉皇上他每天都和塞外密切通信的人,也是我!」

南镶华没料到她会如此大胆的说出这些话,一股无可遏止的怒气几乎要冲出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紧紧撺着丝绸袖摆,维持了面上的平静,「就算此事你能无罪豁免,本宫也不会就此放过你。」

话一说毕,她便扯出了一抹狼狈但却讽刺的笑,「好个夺得皇上专宠的镶妃,我早知道你不是什麽善类,拥有皇上的宠爱还不够,居然还勾引我红玉公主的夫君,我还真没看过如你一般狐媚的女人。」

闻言,南镶华的脸色蓦地一变,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别以为你贵为公主本宫就不敢拿你如何,本宫劝你,在本宫的地盘上说话,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之间的事!」红玉根本不领情,只是瞠着眸子狠狠瞪着南镶华,「自新婚之夜,他说什麽也不肯碰我,十九爷府中上下没一个瞧得起我的,各个讥讽我不得宠!」

南镶华一怔,红玉却继续歇斯底里的怒道,「某次他大醉夜归,却在醉语朦胧之际,喊的全是你的名字!虽然我本就不指望他能把我放在心上,但我岂能忍受自己夫君心心念念全是别的女人!」

眼前那一袭红衣的美丽少女,双眼里全被愤恨的泪水给浸了个全湿,让南镶华心口没来由的一痛。

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再去想墨越朔,他也不再对自己露出半点以往的情意,他们也能渐渐忘却彼此曾经的相思情长,但却没想到如此一来,却是赔上了更多的无辜之人。

无论是红玉、墨越言,还是宫正,都是一样的。

想起了宫正,南镶华本还有些软化的神情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眸中尽是寒霜之气。

红玉纵然可怜,她一个外族女子独自远嫁到此处,确实有诸多难言之隐,但她却如此加害墨越朔,让他被冠上谋反的罪名,获罪入狱,更害死了为此自尽的宫正!

想到此处,一股深深的怒气和恨意一下子涌了上来,南镶华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走到红玉面前,一个伸手便揪着她的衣襟,狠狠在她脸上搧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生生的很是响亮,掌心处也同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红玉似乎没料到她会对自己动手,面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嚷道,「你居然打我!」

「这一下,是为所有被你害的牺牲的人打的。」南镶华面色霜冷,墨越朔的冤加上宫正的死全让她的心里掀起一阵滔天巨浪,巨大的怨怒却是让她变得更加铁石心肠,冷血无情。

红玉显然是怒极,摀着自己红肿的左颊便指着南镶华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我虽不知道你前阵子到塞外去是和我兄长说了些什麽,但我是不会对你有半点求饶的!」

如此一言,南镶华却是不解,眉头一皱道,「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红玉对她冷冷一笑,「你去塞外不就是为了说服我兄长把那东西给你麽?我虽不知他是如何被你狐媚了去,但你记着,只要我还尚存一息,就不会对你南镶华摇尾乞怜!」

南镶华只觉心头一阵糊涂,她去塞外只是为了逃避忘不掉墨越朔的自己,哪里是她所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可听她所说之言,却又像是确有其事,不禁问道,「⋯⋯你究竟在说些什麽?」

「你还装傻!莫非你真不知道那玉如意代表着什麽?」红玉怒气冲冲的道,「那东西是我们王族的传家之宝,只有我兄长未来迎娶的夫人才能拥有那东西!」

闻此言,南镶华猛地一怔,一下子醒悟了过来。

玉如意⋯⋯雅达尔王子的确赠过她一柄玉如意,那东西是在她首次介入墨越朔北伐时,雅达尔王子亲自赠予她的,但她却万万没想过那东西竟是包含了这样的含义。

南镶华敛下眸色,淡淡的开口,「那玉如意若是如此贵重,改日本宫自会亲自归还,但本宫从来都不是为了求物而前往塞外,你也大可不必对本宫摇尾乞怜。」

只见红玉握紧了双拳,神色忿忿,「少假惺惺了,若不是你蓄意如此,为何我兄长会让人来信,说若是没有镶妃娘娘手里的玉如意为证,他将永世与我断绝关系!」

南镶华一听,一抹怔然立刻在心底点漾开来。

看来雅达尔王子已经尽数知晓了。

许是出於愧对,又许是出於其他的心思,他竟如此决绝,不惜断绝自己与红玉的血缘关系。

如此,他把是否愿意原谅红玉的选择权,全权交付在她手中。

意识到了雅达尔王子的意思,南镶华指尖微微发起颤来。那股急欲报复的恨意依然盘旋在她心头,红玉陷害了墨越朔,害死了宫正,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修紧整齐的指甲刺入掌心,才让南镶华稍稍平复心头越渐疯狂的念头。

她抬起眸子,直言道,「十九爷府中之人或许对你有所不敬,但你为何要牵怒於墨越朔?」

红玉似是看出了南镶华面色的改变,不禁戒备了几分,「与你何干?」

「本宫就是想知道!」南镶华低喝了一声,全然没有了前一刻伪装出来的平静。

红玉微微一惊,双眸因愤怒而湿润了起来,「行!既然你那麽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他曾经当众狠狠怒斥过我一顿,只因为我叫了他的名字!」

南镶华微微一愣,照理说墨越朔不会是那样随意动怒的人才对啊,「⋯⋯你如何叫他的名字?」

「我叫他『朔』!」她扯着哭腔,哑声吼道。

她话一出口,南镶华便微微一懵。

『那、那只有我能叫你『朔』!』

『嗯。』

忆起当年的那一句戏语,南镶华只觉得恍若隔世,而他却在这些年里,依然谨记於心。

原来⋯⋯如此。

「凭什麽⋯⋯你们凭什麽这样对我?就算我想好好和他相处,他也毫不领情!既是如此,为什麽硬逼着我嫁给他?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作自己手里的棋子,我才不管什麽破和亲,我根本不想离开家乡啊⋯⋯呜呜呜⋯⋯我要回去,我才不要待在这里⋯⋯如今就连哥哥也对我弃若敝屣⋯⋯呜哇哇!」

许是怒极转悲,红玉竟是当着南镶华的面失声痛苦了起来,活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见她这模样,南镶华的心里浮起了一丝难受的愧疚,那愧疚之情如涟漪一般,波波荡开。

她一直把墨越朔的冤屈和宫正的牺牲加诸在红玉的身上,但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事也不能全怪她。

就算她没把那诅咒之物放到墨越朔的卧榻之下,墨越言也会有其他法子来加害他,或许,墨越言没有要害死墨越朔的意思,但就她为墨越朔做出的那些事情来说,墨越言就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总归来说,其实害死墨越朔和宫正真正的凶手,其实就是她自己,不是麽?

南镶华神色复杂的弯下身子,把红玉拥入怀中,轻拍她哭的直抽泣的背。

红玉也没抵抗,只是任由她抱着自己,迳自嚎啕大哭了起来。

隔日,南镶华便把那收藏在盒中的玉如意还给了红玉,安排了让她返乡的马车。

高圆圆叹了口气,走到南镶华的身边,「今日便是十九爷离宫的日子了,你真不去送送麽?」

南镶华坐在自个儿宫外的廊上,静静的看着灰蒙蒙的天发呆,良久,才摇了摇头。

她已经牵扯太多无辜的人了,若是她此刻再去送他,恐怕又会被有心之人再次无中生事了吧。

十九爷谋反ㄧ案,终被宫正的自首给压下了风波,此事表面上虽已结案,但这等叛变的大事既是发生在十九爷府,墨越朔最终也是活罪难逃,皇上念及手足,判了他流放边疆,永不还朝。

见南镶华轻轻一笑,坐在一旁的高圆圆颇为不解,「怎麽了?有什麽好笑的事麽?」

她垂下眸子,轻轻笑道,「永不还朝⋯⋯多好的事啊⋯⋯」

高圆圆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她轻拥住南镶华的双肩,双眸隐隐含泪,「是啊,的确是很好的事呢。」

『爷希望,将来哪一天,爷也能站在此处喟叹皇宫的气派,而不是置身其中。』

想起那日在她与他并肩站立在山岭上,他那带着无限期许却又免不了一丝淡淡哀伤的语气。此时此刻,她是真心替他感到高兴,高兴他的愿望⋯⋯终於有了达成的一天。

......而她的愿望,又何时才能实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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