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睁开眼,房间里还是黑漆漆的,冷冰冰的湿气凝结在玻璃窗上形成细小的雾珠,根本看不见窗外的天色。
布霓转向床头的电子闹钟,才清晨五点半而已。
昨晚气象预报说,今晨开始有强烈冷气团南下,台北低温将下探至八度。
好累,酒醒後身体特别沉重,时间还早,今天又是假日,应该再睡一会儿的。她闭上眼,可惜睡意已经一去不返。
算了,醒了就是醒了,布霓不再留恋地揭开棉被下床,刷牙梳洗,穿上厚毛衣和长裤,再重新套回睡袍,拉起垂落两侧的系带,在腰际上打了个结。
走到客厅里,柴序明仍然睡得很沉,光裸、黝黑、结实的上身半身趴伏在气壂床上,披在身上的毛毯早就踢掉一大半,缠着他的小腿。
这个笨蛋!
他没知觉吗?都不会冷吗?
寒流低温八度耶。
布霓冷冰冰地眯起细长的双眼,抿着唇。她才不要管他死活,管他冷死还是饿死,都不关她的事!
客厅地板上到处都是吃过的零食垃圾。
可恶的家伙,待会儿他醒来,她要在客厅和餐厅之间的地板上,用胶带贴出一条界线,让他的垃圾跟他这个垃圾人全睡在一块儿。
脏死了,污染公共空间──
她伸脚踢开一瓶啤酒罐,踢向他的地盘,然後是零食袋子,接着是花生壳……一脚一个,像踢足球似的,逐一踢开他制造出来的垃圾。
踢着踢着,不怎麽意外的踢到他脸上。
柴序明终於被她吵醒了,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噜声,接着稍稍抬起头,迷迷糊糊的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抱歉吵醒你了,天还没亮,你可以继续睡。」
「嗯……」
柴序明趴回枕头上,顺手抓起毯子盖回自己身上。唔,好冷好冷,他就觉得那里怪怪的,原来毯子掉了啊。
「刚刚是什麽声音?」
「只是几个垃圾刚好碍了我的路,想把它们踢开一点。」
「嗯……」柴序明渐渐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连块毯子都盖不好的家伙。布霓嫌恶地瞪他一眼,这才转向厨房,打开美式咖啡壶,倒入几匙咖啡粉和水,按下按钮开始煮。
不久,水蒸气咕噜咕噜的声音逐渐扬起──这声音还真像她生气时升起的怒火,每次都是缓缓的逐渐升起,越来越大,最後抵达了临界点,便又闷闷的消散。
她为自己倒上一大杯黑咖啡,再度穿过客厅。
这回她没有停下来看他,直接走向书房。
书房里大部份都是柴序明的摄影器材和摄影书籍,但也有少部份是她从大学时代就留下来的书,以及其他比较用不着的物品。
虽然用不着,但仍是属於她的,该拿走的就拿走。
布霓把咖啡放在书桌上,搬来几个整理箱,正准备开始打包,房门突然响起了轻扣声。
她抬起头,只见柴序明端着咖啡站在门口,原本光裸的上半身总算套了件轻薄的短袖棉T。
短T?在这种冷死人的天气?她真是服了他。
「布儿,那个……我可以喝你煮的咖啡吗?」柴序明朝她咧开笑脸。
「你不是在喝了吗?」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王八蛋。
布霓没理会他,打开书桌底下的抽屉,拉出一整箱从世界各地寄回来的明信片,接着又从书桌角落的收纳柜里抱出几个小箱子,堆在书桌上。
柴序明感兴趣的凑过来看,顺手抽了几张。
不丹、峇里岛、香港、夏威夷、旧金山、西雅图……哇,他真的寄了很多明信片给她耶。他记得他还送了很多小玩意儿,都是跟着明信片回来的,像是钥匙圈啦、手工书啦、小书签、小木雕等等。
不过每次从国外回来,他都很纳闷他送的东西都到那里去了,原来答案在此。她把他送的东西全都收到书房里,藏在暗无天日的箱子里了啊。
「这些算是你的吧?你要收走了?」
「嗯。」
「为什麽把它们藏起来?你不喜欢我送你这些东西吗?」
现在回头想想,她好像从来没有因为收到这些礼物,对他表示过什麽。
「怎麽会?」
布霓冷淡的面色一如往常,不愠不火的说道:「只要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会收到很多明信片和小礼物。你看累积了这麽多,堆的桌子像山一样……礼物越多,你人就越远呢!」
啧,他有点儿不太确定,她现在是在讽刺他吗?
柴序明懒洋洋的抬起一只大手,搔搔後脑。
「工作就是这样的嘛──」
「百忙之中还得写明信片和寄礼物回来,人生地不熟,要找投递的邮局也不容易,多年来真是辛苦您了。」
布霓平静说着,口气像是丧礼上的家属答礼,秀气的脸庞依然没什麽特别的表情。
嗯,确实是讽刺,这回他听懂了。
两人结婚後,他接工作仍然不手软。
当他拥有了越多的国际经验,更多国际性的、跨领域的合作和挑战自然也会随之而来。
他是个男人,是个勇於接受挑战、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男人。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麽。
他从来不曾对她不忠,他也深爱她,只是不像普通上班族的先生,每天准时下班,准时回家罢了。
何况布霓根本没有开口阻止他过。
她说他想做什麽都可以,他想去那里都可以的。这是她自己说的。
「你在责怪我吗?」
「不,怎麽会?」
布霓此刻的神情远比苦恼还要复杂,她摇了摇头,原本紧抿的嘴角斜斜地勾起一抹微笑:「没什麽好责怪,你又不是坏人,只是我们不适合。」
现在想想,当初结婚真的太草率了。
婚姻,在她的想像里,原本该像一支双人舞。两个人听着同一支歌,舞着同一首旋律,互相配合着彼此的脚步,凝视着彼此翩翩起舞。
可是不知道为什麽,他们就是无法凝望彼此,也无法配合对方的步调,总是紮痛对方的痛脚,跳得这支舞支离破碎,步步维艰。
现在,她只是想停止这一切,回到原本的位置。
「怎麽会?我们很适合啊,这世上不可能再有别的女人受得了我,除了你偶尔──」
「够了,不要胡说八道了!」布霓突然别过脸,异常烦燥的打断他:「麻烦你出去找一卷胶带,在客厅和餐厅的地板之间贴出一条线,以後就以这条线为基准,你制造出来的垃圾都不要越线好吗?谢谢你。」
「你有时候真的是……」柴序明举起手臂,捏成了一个拳头。可是一对上布霓眼底阴沉的凶光,却又赶紧松开,哈哈哈的傻笑。「做事很有条理耶!好厉害喔!」
「你愿意的话,就收收垃圾吧!不然请你管好它们不要出界。」
嗯,这句话其实就是叫他立刻去把垃圾收好的意思,他听得懂。
柴序明赶紧手脚俐落的一口乾了咖啡,为了执行他的任务,一溜烟消失在门口。
这个白痴。
布霓冷冷翻了个白眼。
她跟这世上所有的女人一样,根本受不了他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