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佑伦学长每天中午都会一起吃饭,尽管有时候教授拖到中午的用餐时间,学长仍会坐在教室外的长木椅,等待我下课才打算吃饭。
起初我会要他别等我,可是他从来就听不进去,坚持要等我一起吃午餐才肯乖乖去上课,吃饭非得一起就算了,就连结帐时,我拿钱给他都不肯收。
学长待我如稀世珍宝,用尽一切去珍惜,但沉浸在他那空前绝後的温柔里,使得罪恶感日益加深,越堆越高终将倾圮。
他给的疼惜太多,多得无法细数,我就快要没有勇气触碰他的温情。
「怎麽在发呆?」学长用筷子夹着一口饭,柔声问道。
我急忙摇头,「没什麽,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怎麽了吗?没睡好。」他忧心忡忡的拧着眉。
「我没事,别担心。」我忍不住伸手推开他蹙起的眉头,不想看见他为自己担忧。
佑伦学长有些腼腆的捧起我的脸颊,「那就好。」
我的视野里是他甜蜜地眯起眼的模样,为了不让学长这份笑意减低一丝一毫,我逼自己虚伪的撑起笑容,艰涩的笑。
强大的罪恶感此时偕同学长给的柔情,转换为压力,毫不留情的垄罩我的心绪。
被温柔杀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傍晚时学长原本要送我回家,不过我打算到便利商店买杯咖啡坐一坐,於是就婉拒了。
其实自己也都知道,喝咖啡只是藉口,最大的原因还是出於心中那股退避的念头,有种逃命的感觉。
这是人的本能,气绝之前的挣扎──我在保持距离,我们之间。不过换个角度去想,这表示我还没到极限,也就是说,还撑得下去。
庆幸一下吧?虞思宁。
这是一种矛盾的感觉,希望自己越痛苦越好,因为这样的话或许自责就能少一些;另一方面却又本能的挣扎,面对不了痛苦。
我端起咖啡坐在超商的坐椅区,面对前方的玻璃向外看出去,不禁苦笑。
这时候不管遇见任何熟人,就只会知道要告诉自己别看,可是双眼就是会忍不住去追踪,接着就是双脚也会失去控制跟着追了出去。
因为那是小岚跟两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男人,而且是我认得的面孔。
绝不会错,来过我和榆雯的住处,有着炽人眼光的那张脸。
我知道自己很大胆,可是他们的举动使我的视线移不开。小岚让他们两个搂着,其中一个人的手还在小岚的大腿游移着,当他抬眸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我才知道真正的眸光锐利是什麽。
我心慌的屏住气息,不敢妄动,因为只要一动就会立刻被察觉,就连呼吸都会。
直到他们带着小岚离开,我才得以从缺氧的巷子里暗自喘息。
或许,我真的该阅读小岚的笔记本。
周末上山时学长也是开车接我的,记得上一次我一个人独自坐在後座,只得透过後视镜觑着学长的脸容。这一次,学长先替我开了车门,让我坐在驾驶旁,才从另一边的车门坐了进来。他双手靠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我拉起安全带扣上的动作,浅浅一笑。
车子驶过的行迹都与上回无异,我不经意的望向车窗外,一开始多半都是城市喧嚣的灯光,即使没有摇下车窗,却依稀能够听见外头吵杂的声音;直到渐渐脱离市区,我们闯入山间的静谧,映入眼帘的色调也随之昏暗下来。
我一定是不懂浪漫,所以才会不晓得这种若隐若现的阴晦美在哪。
「下车吧。」学长拉开车门,朝我伸出手。
我也伸手搭上他浑厚的掌心,还不忘对着他眼镜下那温厚的视线浅笑。
上一次夜冲因为小岚的那件突发事件,搞到最後什麽夜景都没了欣赏的兴致,反倒是把现况弄得一塌糊涂。
下车後我循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眺望,不久之前,自己也还在这片熠熠生辉的都邑里,如今登上巍峨的山间,才发现世界多大;就算缩到眼下这麽小,还是四敞得不着边际,收不尽眼底。
「会选在周末,其实是因为隔天不必上课,这样你就可以好好休息。我记得你上次说过隔天上课会太累的吧?」学长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有一瞬间我真的好想抓着他的手,好好向他道歉,并坦白一切,光凭他总将我说过的任何一句话,记得清清楚楚,我就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嗯、我好像这麽说过。原来学长还记得。」我很努力克制这股庞大的胸闷,感觉自己真的快要笑不出来了。
不过他似乎是没有察觉。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你的一切我都会牢记在心里。」他从身後搂住我,我忍不住地僵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种近距离接触的不自在感。
此时的学长忽然变得太敏锐,他像是察觉到我的紧绷,便松开了环绕在我身上的手臂。
「你是不是……在排斥?」他敛下原有的笑容,神情有些落寞。
那是我不忍直视的落寞。
这一次我不小心多做思考,增添几分愣神才慌忙地摇头,「不、没有。」
学长那郁结的目光落在我的反应上,接着凄楚的开口,「我不想胡思乱想。但是,我常觉得在一起後,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更大了;我可以牵你的手,甚至像刚才那样拥抱你,可是你总让我觉得你不快乐,就连笑着,都很逞强。你的心,离我好远。」
他扶上我的肩膀,悲凄地一笑,「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很想给他肯定的答案,只要他能恢复笑容不再多想,要我继续玩火撒谎我都愿意,可是此时的我却彷佛丧失了言语的能力,连同脑袋都刷白,再也无法直视学长这双黯淡失色的眼眸。
就在我错开视线的瞬间,他收回放在我肩上的手,蓦地紧抱住我,「求你,别让我绝望。」
那是不容抗拒的力道,学长的鼻息靠近在我的颈间,吐露着乞求与渴望,我却始终开不了口,直到他湿热的泪水在肩上化开,我才虚弱的颤着嗓音开口。
「……对不起。」
我们都知道这句道歉代表多残忍的事实。
「我不要你的道歉!如果你从没喜欢我,为什麽要跟我交往?我这麽相信你,你怎麽忍心糟蹋我的信任!」学长痛哭失声的呐喊着,所言却跟小岚重叠,狠狠在我心上鞭笞出伤痕。
罪恶感此时终於倾圮,崩塌得将稀薄的空气驱空,我终究再咽不下这强劲的酸楚,泪水沿着眯起的眼角潸然滑落,「那学长也别再付出、别再喜欢我了。你恨我、你惩罚我,只要你能好过一点,什麽都好。」
闻言,学长双手重重地垂落,愤怒的朝我低斥,「你就是不懂什麽是爱!所以才有办法说出这种异想天开的话。」
我无话可说。没错,我就是不懂什麽是爱,所以才会仗着自己被爱,犯贱的糟蹋学长这份纯粹的付出。
我以为答应交往就是正确的选择,可事实是感情里从来就没有正确或不正确,只有爱、与不爱。
不爱的人向来就没资格触碰这份感情,我却不知道要认份,如今落得玩火自焚,在扼杀学长的爱情之後,才震惊的意识到自己血淋淋的双手,哭着哀悼他皮开肉绽的心。
滚烫的泪水逐渐在脸上拓散开来,灼烧得火红。放火的一方明明就没有哭的权利,学长偏偏捧起我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的为我拭去烧得满脸的热泪,弄到最後双方都血流不止,依然泪流满面。
就连玩火的代价,他都舍不得让我独自承担。
「我们都别再互相折磨了,只要我认输,你就不会再哭了吧。爱你太多,爱得输掉一切,我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了。所以,分手吧。」话落,他笑了,可是这份笑容却因碰水而腐朽不堪。
他轻轻贴上我的唇,留下最苦涩的烙痕。这是我欠他的,我再也不会逃,就让这份温柔回以我最後一击,直到我们的血,都乾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