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我六点钟就爬了起来,在家里随便吃点早餐後便让雅彦先生开车载我到海京医院去。
医院的营业时刻是上午八点到晚上十一点,等车子在门口停下来时,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才仅仅七点钟而已。
我走下车和雅彦先生到个谢就直接往大门走去。
因为父亲及母亲对海京医院来说是很大的恩人,所以林家人都会拥有一张专属的识别证好跟一般的普通病患和家属做一个区分。
出示了身上的识别证後,门口的警卫很自动地为我打开了大门。现在时间还没有对外开放,因此里面不见半个人的身影。
穿在脚上的凉鞋鞋根发出的叩叩叩声回响在整条走廊,就算是海京,但是没半个人在医院总会让我忍不住背脊发凉。
一种不快的感觉在我心中蔓延了开来,拍拍双颊提振精神後我才默默告诉自己不要乱想,并快步往奈晴的房间前进。
搭着电梯来到了医院的六楼。
这里空荡荡的,除了深处的那一间病房之外就只留下白色的墙和天花板。於是我没有多想即迈开步伐往最里面的房间走去。这层楼是奈晴专属的住处,为了给她最优质的休养品质,父亲特别要求这楼层只能住有一人而已。
我悄声地打开房门,如我所料,她还再沉睡中。
稍微靠近一点病床後,我轻轻拨了一下奈晴的浏海,她的脸颊比起之前已多了一点红润,微笑的次数也增加了不少,让我深深觉得,当初决定将她送到海京医院是个正确的选择。
外头的阳光从窗户照射了来,早晨的寒意因此有了些微的退去,看着渐渐被染上金色光芒的世界,我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我喜欢星空,喜欢那种光点在夜晚里闪闪发光的景象,但同时我也憧憬阳光,不是因为它带给我温暖,而是因为它照亮了奈晴的蓝天,让她有更多的希望和力量去相信活着是件美好的事。
上苍啊,虽然我还是觉得你不公平,但我感谢你留给奈晴一片能尽情幻想的蓝天,给她继续保持微笑的动力。我不奢望你能再多给我什麽,只求你不要夺走我的星空,让我也能继续相信,奈晴她一定能永远陪伴在大家的身边展露笑颜,并且一直幸福下去。
一到了八点的营业时段,医院的人潮瞬间多了不少,有些人是闻名千里迢迢跑上来看病,有些人是已经放弃回家直接在医院住了下来。
七点钟早晨的那股朦胧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刺眼的光线,微风吹过将我的发丝扬起。
就算天已经亮了,就算太阳如此刺眼,但天空中的点永远不会不见。
听母亲说过,星星就像自己心爱的人的眼睛,尽管对方不在自己身边,只要看着闪烁的星星,她就会觉得他过得很好,因此我最喜欢星空,期望着我身边未来能不能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只要望向夜空,我就会觉得他现在很快乐。
正当我发着愣的时候,顶楼後方的铁门突然被人打开,顿了一下後,我转过头去,一名穿着志工背心的少年正伫立在那儿对我微笑。
“嗨!你早啊!”
他边挥手边朝我这里走了过来。
我简短的回应:“早。”
“你也是来这里做志工的吗?”
他走到我旁边,手搭着围墙望向天空。
“不,我只是来探病的。”
“是吗?抱歉,我搞错了,因为这里常常有高中生来做公服时数,所以一时之间才会把你误认为志工!”
“没关系。”
我道。对方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从顶楼一直延伸出去的风景。
沉默在我们两个间产生。我不擅长人与人的交际,因此我和其他人共处一室总是会凝聚一股尴尬。
“其实我呢,从小学时就一直来这里当志工。”
他突然开口,我将视线从楼下一群打闹嬉戏的孩童们身上移开转向少年。
“你真有毅力。难道是有什麽原因让你这麽执着吗?”
他顿了一下才说出理由:“因为我的奶奶就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
闻言,我的心猛然露跳了一拍。
“奶奶她从以前身体状况就不好,所以医生才会建议我父母让她直接住在医院接受治疗和照护。
就在一年前,医院突然对我们家发出病危通知,奶奶高烧不退,直到半年前才发现是患了白血病,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奶奶的抗体几乎全被吃掉,医生还说因为长时间体温飙高,因此脑细胞也有受损,所以她的下半辈子都是靠机器来维持生命的。而後来坚持了三个月,奶奶终於离开了人世。”
我发现他的眼眸深处似乎浮现了些许哀伤,我抱歉的垂下眼道:“抱歉,问了那麽感伤的事情。你没事吧?”
“哪里,我没事!我妈妈跟我说,只要我笑,在天上的奶奶就会高兴!我喜欢奶奶,奶奶也喜欢我,所以我要笑给奶奶看,让她知道我在这边的世界过得很好!死不是离别,而是为了再次相遇所做得准备,所以分开只是暂时的!”
少年拍拍自己的脸颊後,笑笑地转过身来对我比了个赞。他的双眼因为脸上的灿笑而微微眯起,十分可爱。这样笑起来,看着也只有国中的年纪吧?但他的坚强却不得不令人敬佩。
“你真坚强。”
“其实这没什麽。想要去正视自己心爱的人的离去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不想承认,到最後却不得不接受事实的时候。我也是到後来才醒悟的。”
我还没体会过亲人从自己身边逝世的感觉,所以我不懂这名少年在与自己的内心战争时经历的那个艰辛过程,但只要一想到我有一天也有可能要接受奈晴离开的事实,我就会觉得全身无力,无助到整个人都快要疯了,这件事对我来说太过困难,我没办法想像当那天到来,我到底会变成什麽样子。
我还会是林奈星吗?我的未来还会一片闪闪发光吗?往後的日子怎麽办?没有奈晴的日子我该怎麽办?虽然母亲说过要我不要乱想,但我仍旧克制不了我自己。
“我觉得我做不到…”
泪水从我眼里夺眶而出,温热的水晶滑过脸颊流下一道道泪痕。
少年看见我哭了,连忙拍着我的背安抚着我的情绪。
“你、你怎麽哭了?是我说了什麽不好的话吗?”
我吸吸鼻子,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抹去道:“不是你的关系,是我自己突然情绪失控,抱歉,让你见笑了。”
我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有一个妹妹也活不久了。”
我发现对方微微瞪大了双眼。
“在她小的时候,医生就判定她活不过十八岁。
一开始,我妹妹她还可以在外头跑跑跳跳,但是渐渐地,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到现在甚至连跑步都做不了。我妹妹是个活泼乐观的女孩,但无法飞翔的她就只是像被关在鸟笼中的金丝雀,生活看似过得很好,实际上却一点也不快乐。”
但是这种痛苦又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呢?大家只知道奈晴的微笑,可是隐藏在那抹笑容下的逞强,又有多少人明白呢?
来探问奈晴的病情然後说:“是吗?没事就好。”的人,只是来求个安心吧?好说服自己我有在关心这件事喔。
伪善者。
“但是只要笑就好了!”
“欸?”
“只要笑就可以了,对吧?”
他对我俏皮地笑了一下。
是啊…笑着的时候,总觉得会有一股力量从心里涌了出来。
说得也是。
“……呵,只要笑就行了呢。”
我感觉到我的嘴角也跟着上扬。
“就是啊!对了,我也差不多要下去帮忙了。”
“啊,抱歉,耽误到你这麽多时间。”
“不要仅,那我先走了,再见!”
他边挥手边跑回铁门旁。
“啊,对了、”
少年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望向我。
“偷偷跟你说,我喜欢的人也住在这家医院里喔!”
然後他便快速地跑下了楼。
喜欢的人……?
感觉上这名少年,似乎为自己的恋情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