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象的墳墓 — 10

还记得葬礼上,她穿着很久以前买的白色洋装,为渊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听着不断抛来的「节哀顺变」,不停鞠躬致意,像是上了齿轮永远停不下来的人偶。

那天之後他们搬离原本的房子,它太大了。他们搬到狭小的公寓,那里下雨的时候会漏水,冬天潮湿时墙壁会像下雪一样纷纷落下,为渊安静处理这样狗屁倒灶的事,毫无怨言。

从那时起成郁意会过来,为渊不知何时已舍去哥哥的身份。

这种转变其实并不像下雨之前会有乌云那样清晰可见,而是有一天,莫名奇妙好奇起为渊的童年是否与她如出一辙,因而意识到两人年龄上的差距。这种意识在实质上没有改变她的生活,就和那场不真实的葬礼一样,想起来时偶尔若有所失。

吃完黄深准备的早餐,将楼下都整理过一遍後,成郁盘腿坐在长廊看着手机萤幕,为渊刚传简讯过来,问她什麽时候要回家一趟。成郁用拇指指甲搔搔头,最近的确还没回去看过他,即回覆「会找时间回去」,将手机抛至一旁走到院子浇起花来。

过没多久,一道洪亮的嗓音由门外传来。

「妹妹呦!还记得偶咩?」

成郁怎麽忘得了。

那个上次害她不敢阖眼的伯伯左顾右盼,一脸失望,「唉,阿深又不在溜?」那瘦小的身子果真有几分寂寥。

成郁出言安慰,「啊他有事下去市区办事,很快就回来了。」

「速喔……啊这个吼,你帮偶拿给他。就跟他缩,有空多来偶的面摊坐坐蛤。」伯伯递来一袋百香果,帅气的挥个手准备离开。

成郁记起黄深提过最好是给伯伯回礼,连忙喊住他,接着匆匆到屋里逡巡一阵,最後在冰箱里找到买来要当点心的蜂蜜蛋糕。成郁盯着包装盒,天人交战一番後,决定把蛋糕送给伯伯。

她提着盒子出去时,恰好遇到回来的黄深。他正和伯伯搭话,口头与老人做了下次会去他面摊捧场的约定,侧眸见到成郁拎的蛋糕,他摇摇头,以眼神示意要她放回去。成郁於是又跑回厨房将蛋糕放回冷藏室,但她没有马上出去,而是按捺不住心喜,蹲地捧腮对蛋糕盒呵呵傻笑。

「不要对蛋糕笑得这麽奇怪,外面都看得到你在做什麽。」黄深静悄悄从後头现身,轻叩她脑袋,接着倾身在冷冻室翻弄。

「啊……」成郁吃痛低喊,缩起肩膀肩抱膝仰望男人刚毅的下颌,「可是老师,这家蜂蜜蛋糕很好吃耶,制作过程完、全没用到一滴水。我可是托罗诗的福才有机会订到,为什麽不也跟阿武伯分享一下啊?」

「阿武伯有糖尿病。」黄深睨视她,取出一包以夹链袋分装的汤,随即关上冰箱。成郁随後听见他对伯伯道:「阿武伯,这我自己做的洋葱汤,你拿回去喝吧。」

「那怎麽好意属啊!唉呦,阿深煮的汤捏……」

成郁窝坐地板,越过肩头望向门口,仅能看见黄深颀长背影的一部分,浓密的黑发略翘,应该是被安全帽压乱的关系。

阿武伯离开後,黄深将缴费完的帐单交给她整理,准备月底记帐。成郁收下帐单後尾随黄深进书房,一屁股坐在角落──那里不知何时已成为她的专属位置。

「欸,老师,阿武伯是不是很常来找你。」

黄深从书柜抽出几本书,翻开以萤光标签作标注的那页,「嗯,坡上那间面摊就是他老婆开的。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很常去那里吃面,後来聊天聊到这间房子,他说为了要增加点阳气,他和几个朋友不时会过来。但这几年,会过来的就只剩他。」

「其他人都太忙了?」

「是年纪到,」黄深仍埋首於书中,「陆陆续续走了。」

成郁怔怔望着他,讷讷一句「是喔」,接着咬起指甲来。黄深抬头看她一眼,不知怎麽的,那眼神似乎柔和了些。

「你还没遇过这种事吧,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了,不知不觉只剩你一个。」

成郁回过神,微幅晃着头,「长大以後,还没碰到过。我爸妈……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不过记忆模模糊糊,想起他们来也不会太难过。反而是我哥伤心的样子,记得比什麽都还要清楚。」

黄深不知何时已转身专心听她说话,手指一边摩娑书页,眼微眯,淡淡笑着。「你和哥哥感情好吗?」

「很好啊。」成郁想起严肃的哥哥,不自觉想要叹气,「可是或许因为他身兼父职的关系,他对我老是像在对女儿一样。」成郁静了会儿,而後回问黄深,「老师你呢,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但我曾有个情同手足的朋友。」话说及此,他似乎想继续说下去,却不知道碍於什麽原因,他瞥一眼别处,决定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她看得清清楚楚,黄深正把自己缩回壳内。

「感情好吗?」成郁依照黄深问话的顺序,朝他向前一步。

黄深仅答,「朋友做到这年纪,没分什麽感情好或不好的。」

过不久後成郁出门采买,心不在焉把日用品一项项放进推车,经过促销区时乳液正好买一送一,她想到黄深颈後因白皙显得旖旎的淡红,於是顺道拿了两瓶去结帐。回家时候发现男人坐在廊上抽菸,面无表情,成郁在外头等到他熄菸,也闻不到任何菸味後才走进屋子。她知道他心里惆怅,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索性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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